冬日反射出银色的微芒,映一黑一白两抹身影,纸伞轻晃,遮出一方阴霾。 顾望舒怔了一下,低喃道:“你又知道了。” “还疼吗?”艾叶盯着顾望舒的肩膀。 “走吧。”顾望舒招呼道:“无碍。还有什么好东西要买给我?” 艾叶立马来了精神,蹭到顾望舒伞下调皮道:“多得是,咱今儿好好逛一把!” “若是顾长卿知我这般在山下大摇大摆抛头露面,回去定要骂不是了。”顾望舒不觉嘲道: “好在他离得远了,我得自在,随便他出生入死去。” “您俩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艾叶纳闷道:“表面像是天生的仇家,背地里相互念叨。” “他念我什么。”顾望舒语气一下子凝了,猛地停步道:“他巴不得我死。” 艾叶眼神飘忽,挠头干笑两声:“不至于,不至于。”他耳朵轻地一抖,瞄向路边石墙后头的小酒棚,拐了顾望舒道:“我要喝酒。” “青天白日的。”顾望舒责骂道:“那就去坐。” 如此简易的酒棚在小镇中并不少见,几根木头搭出的茅草棚子下头两三张早油量发乌的木桌,停留此处多是脚夫行商,一枚铜板换大碗酒,歇脚庇荫待上小会儿,顺带聊些闲话。 顾望舒自是喝不惯浊酒,他不是喜浓酒的人,但耐不住艾叶缠他非要来吃。二人撩衣入座,顾望舒端臂没动酒碗,觑目见艾叶挤眼“咔——”地两口吞下半坛,面上酝色立马升了起来。 顾望舒很难不担心,抢过艾叶面前酒碗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为醉人的酒,少喝为妙。” 艾叶眼神有些迷离,薰然一笑,抬指放到唇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 隔桌一个穿着灰棉衣的脚夫正道:“张家大公子张肖奇疯了多久了,成日披头散发赤脚尖叫的样儿,上次去他家送货还被那疯子拿石头砸了脑袋。” 另一个同桌的道:“怎不请人看看,好端端的怎么酒疯了。” “能没看吗?”脚夫故弄玄虚道:“请啦,各路神仙都请了,就是不知道被什么缠了身,张母后来听信江湖大仙,为此在后院弄了个什么神堂日夜祈求——效果尚未见,这一家人全死了。” 另一个又道:“我家侄女也是天生呆傻,什么江湖大仙,怎么求啊。” “嘘。”脚夫忽低压低嗓音四下扫上几眼,顾望舒不动声色地端酒碗抿上小口,听那人再道:“那可不是你我能想的法子。传言大仙说他家多年前行大不义害人不浅,致仙人动怒,要他以同样数量的有罪之人姓名偿还。张大人兵部多行便利,私下剖的死刑犯心脏上供!” “诶,一派胡言。”对面那个将陶碗“咚”地砸到桌上,哎呦一声起身担上扁担:“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诶你别不信呐,我真见着了,那神堂邪门的很!哎!怎都不信呢。” “……”顾望舒默默放下不合口味的酒碗,默然坐在椅上。 艾叶见顾望舒不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摸顺走酒碗也没被发现,咕咚又是一大口把他碗里的酒也喝了,道:“什么大仙,哪有要人偿命的大仙。” 顾望舒这才回神,眼看桌面空空如也,对面那妖满脸酝色,笑意都开始发散了,皱眉命令道:“起来,回程。” “真不去?” “……” “你想去。”艾叶肯定道。 “是他恶有恶报,大快人心,疯傻生死与我无关,只是何来的大仙——”顾望舒眼神闪烁,冷道。 “所以你还是想去。” “……” 二人一路顺血腥气找到张府门外时,血溅外阶凝成褐色,大量官兵围在门外禁止闲人入内,好在艾叶很快寻到处无人看管的偏僻角落,与顾望舒一同翻墙进去。 许是冤魂仍未散尽,张府后院格外冷寂,叫人有种后背发麻的安静。艾叶只在空中吸了两口便险些呕出来,醉醺醺半靠在顾望舒身上咕哝: “太冲了,血腥味太冲了,我啥也闻不到——呕——闻不了——呕。” 顾望舒嫌弃把他推开,任凭艾叶踉跄几下软靠在假山上哼唧,自己伸进怀中两指夹出一张黄符“嘭”地炸燃空中,燃烧的纸屑袅袅飘上天去,闪烁几下没了火光。 “你说的是。”顾望舒负手道:“此处才发生那么大的血案,冤煞气未散,府中此前有再多诡异之处也都被遮掩,难查。” “噫,这什么东西。”艾叶猛地弹起身子拍打衣袖,原是假山上密密麻麻趴着无数黑色小虫,这会儿顺着他衣袖攀了上来。 “怎么大冷的天还有虫活着呐!哎呦!救命啦,它往里钻!小妖怪!它它它钻我袖口,它——” 顾望舒绕至身后捂住艾叶的嘴,三两下打掉他身上的虫子:“别叫!忘了我们是偷进来的了。” “追不出踪便去找。”顾望舒张望道:“那脚夫所言神堂应当正在附近。” “那儿——”艾叶迷糊一指,摇摇摆摆又撞回顾望舒身上靠着。 顾望舒顺其指尖看去,果然不远处林荫遮掩下好像有个什么不大的矮房,走近过去,见得屋檐连同门柱上绑着五色布,门外正对的树上系满写着咒语的布条与五色挂布,两盏长明灯幽暗,气氛万般微妙。 【作者有话说】 看不到33章的bb们可以去设置里找到【清楚缓存】清理一下再进来就好啦~
第35章 噫,好多虫! 他也说不出是自己眼睛太差或是艾叶眼力超群,谨慎弯腰踏入矮房,道: “多年前我遇张肖奇时他正摘得武试头筹,人虽纨绔浪荡但绝非疯傻,其中断然有什么缘由,将他变成那样。” 艾叶攀着他胳膊打哆嗦:“这什么地方啊,修这么矮,站都站不直,好生阴森,要不咱还是回吧……” “要走你自己走,别抓着我不放。” 神堂十分逼仄,想要容下他们二人都得挤在一处, 顾望舒实在不知道该把挂在自己身上那个往哪儿推,还得忍着听他一劲儿跺脚,喊地上好多虫。 神堂内格外湿热,正是适合蛇虫生存的温度,多半这也是为何分明是冬日,张府仍有虫患的原因。 顾望舒向前行几步,隐约似乎听到类似微弱蝉鸣磨翅声。 不过想来如此冬日何来蝉声,并未注意,只停在祭台前站定。 中间供着的东西被一块染了血的红布盖得严实,艾叶见他伸手要摘,忙地怕得噤声跳到顾望舒身后,扒着人肩头探出半双眼偷看。 “怎么,难不成你喝多了会变成胆怯君。”顾望舒嘲笑中猛地扯下红布,不容得下一句拌嘴调侃,二人齐齐愣在原地! 那神堂灵位上立的并非什么神像、画像,竟是块刻着字的玄色圆头石碑! “这……” 艾叶这会儿吓得更是背后发毛,几乎要跳起来全背在顾望舒身上,指着碑说: “好……好多虫蛇……” 顾望舒定睛一看,那块石碑并非玄色,而是上面爬满了黑虫与不过小指粗长的小蛇。 艾叶见此疯了似的把脑袋埋到顾望舒背上,吭叽道:“回家算了,好恶心,好恶心!” 顾望舒亦觉如此,皱眉道:“原来那类似磨翅声竟是小蛇吐信,看来这里以活物祭拜的传闻并非有假,活物腐烂才会引来这些东西。” “好端端的为何要弄这么脏啊!”艾叶捂眼道。 “稍等。”顾望舒提三枚火符甩到石碑上,石碑顿时燃成一片,蛇虫稀里哗啦烧焦掉落满地,露出石碑上原本刻画的内容。 “这是……”神堂内光线昏暗,好在顾望舒习惯不明不寐,借长明灯看得见石碑上密密麻麻刻得都是正字。 唯第一排写着小字道:“显胤三年。” 顾望舒不禁念道:“显胤三年,北疆大乱,朝堂不济,死无辜六万余人,七百五十人。” “什么六万人七百五十人的。” 艾叶挤在顾望舒耳边,一开口全是酒气,惹得他更是恼火,不耐烦道:“我哪里知道。” “不过这里的正字数完刚好七百五十。”艾叶颤颤巍巍指着碑道。 顾望舒无暇顾及他目光灵敏,原地沉思片刻,将“显胤三年”念上几遍,喃喃道: “自新帝登基以来朝堂常年动乱,无辜人死伤无数,只是我等长居世外,并未对朝堂事有太多了解,如此看来定是那年发生过什么大事,才会死了这么多人。” 他又道:“但这六万与七百四十有何联系,为何碑上又只刻七百四十正字——” 他再往前一步仔细打量片刻:“挨个被以利器划掉了。特别是最后这几十个正字,刀刃还是新的,只剩最后一个正字仍在。” 艾叶在他背后狠地干呕一声,惊得顾望舒以为他醉得要吐,连忙将他从身上甩下,双手拢起接到他嘴边去。 艾叶胃里“咕”地一翻,还好是憋住了,用手狼狈抹去口水,撑腰无力笑道: “做什么,你还打算用手接啊。” “……”顾望舒尴尬放下手去在身上蹭蹭:“怕你吐我身上。” “我没醉,是这神堂里太臭了,吃的又多,我刚试图嗅出些什么——呕——” “别闻了。”顾望舒皱眉道:“我来查。” 艾叶这会儿虚得冒汗,哆嗦往石碑前的满是香灰的香炉里指。 “呃……不行了不行了,背我会儿,背会儿,我不想躺在这儿全是虫蛇的地儿…” 说完咚地一头撞在顾望舒身上。 “……”顾望舒抚额一叹,任那半死不活的把全身重量倾在自己身上:“下次再喝杂酒,扭了你的头。” 他俯身往香炉中看去,香灰中恶臭逼人,几十只白色肉虫拱在里头。 “香灰怎会生虫。”顾望舒沉着伸手拨开几只,从中捻了些灰出来。 艾叶见状背毛大炸,晕得头都醒了:“我靠!你这辈子再碰我了!” “小声!”顾望舒忙地张手堵嘴,艾叶眼看他才捉完虫的手直奔自己嘴巴而来,叫得更欢。 “别碰,别碰我!啊!救!” ——“什么人!” 门外官兵隐约听见声响,艾叶耳根骤立,刚想说话发现顾望舒那抓过虫的手已经堵在自己嘴上了。 这妖头皮猛炸,头发根根绷成了直的,没等眼泪出来就被顾望舒连滚带爬拖到祭台下头。 祭台下由一张红布遮挡,隐约见得几个穿靴的兵停在外头,其中一个往里喊了两声“何人在此!” 另一个悄摸道:“这鬼地方哪儿有人啊,你听错了吧。” 艾叶:“呜……!!!” “诶,你听!” “这……这不是鬼叫吗!” “你进去看看。” “哎!怎么不是你去!” 顾望舒就差把自己整个拳头塞他嘴里了,又觉得怀里这妖浑身僵硬得像根木头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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