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浑身发颤,胸口疼得发辣:“你擅自为我顶罪,倒怪起了我。” “不是怪你!”顾望舒扶肩夺前一步,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刺得艾叶发饿,声音抬得更高,一改往日凉薄冷厌: “我要如何回答你才好,说我是为了报答你在生死梦魇中舍命护我,所以去替你偿命的,行吗!” 他捂着肩上伤口,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再也不想见艾叶的脸,干脆奋袂背过身去。 “你……” 艾叶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听完一番话反被他的气势给压了下去,再接话都失了底气,只有眼泪还不争气地往外流,愤地揩了把脸。 “我……我要你为我偿命干嘛!” “那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顾望舒连声音都在抖,强压下来的声调中满是难受与无助。 “明知是陷阱还要闯,千年大妖为救个凡人豁出性命,而我除了这条烂命,还能怎么报!” 艾叶愣住了。 一脑子里的弦叮地抽紧,艾叶一下子明白些什么,破涕荒谬笑了两声,幡然醒悟:他这是太没受过别人的好了。 就像上次他非要逼自己当场讲出报答的法子,不惜违背门规带他入禁山抓兔子一样。 他不知该怎么受别人的好,就更别提要怎么还。 思来想去,也就剩一条命还算有些用处。 反正世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死活——甚至他若死了,说不定对周边人倒算得大快人心。 他好可怜,他当比我委屈。 艾叶心里头除了这个再没了别的想法,更别说恨了,抽抽噎噎靠过去,小心翼翼像是护着个易碎的宝贝一般揽过顾望舒的肩,安慰地拍了拍。 “那也不能只因为别人对你好,你就以命相报吧?万一……万一我是在利用你。” “利用也好,骗我也罢,无所谓。”顾望舒冷声道:“你确实替我挡了刀,够了。” 艾叶哑然。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无辜地把头埋在顾望舒没伤的那个肩头上,闷声道: “可你这样我心疼啊。” 顾望舒乜向搂着自己的那条胳膊。艾叶贴得近,埋着的张脸眼泪混鼻涕蹭了一身,弄得肩头湿热。 本就胸中烦闷,身子上还疼,再加上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过另一个人带来的温度与关心,不知怎的浑身都不自在。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融着他那磐石般的心,咯咯登登的,挠得痒,又灼烧的慌。 “你放开。”顾望舒实在忍不下去,抽手推开艾叶。 “适才肩膀险些被你卸下来,这时候装什么大尾巴狼心疼。”顾望舒啐道:“两个大男人贴得搂搂抱抱不嫌害臊,难不成你是喜欢我。” “喜欢。”艾叶埋头嗫嚅。 此前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喜欢”全被当不明事理玩笑,人间常用这词表达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但我口中的“喜欢”是什么。 生在杳无人烟的昆仑雪障中,千年来不谙世事,不曾出山,自是不识人间情——可他并非什么都不懂,心间无情。 艾叶委屈极了,揉着鼻子发不出声。见不得他受欺负,看他疼恨不得替他去受,世人千千万入眼的却只有他一个,是看着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享与他,见到什么明月清风,脑子里都是与他同享。 大妖坐拥接天高山之上,见过山见过雨,见过百年古树千年风雪,也见过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如今却为一寸月光绊住脚步。 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心虚地怯弱了。 他仔细想了想这段时日,闲暇时伏在榻前看着他那双美人灯似的眼,盼他能动一动,能睁开看看自己。 每日去替他换药,包扎,瞧那些攀在他一身精致玉肌上丑陋狰狞的伤口逐渐愈合时,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 后来天渐转凉,生怕他冷,便每隔几个时辰便去给他碳火盆里加碳,然自己一个雪山生的妖不知道对凡人来说什么温度算暖又不会太热,只好到门口挨个求过路人来试温。 中途顾望舒伤口感染,高热险没挺过去,日夜不分的守在旁边给他擦身子降温,看他没知觉咽不下药干着急,无奈忍着苦亲自用嘴送进去。 一边尽心竭力的照顾,一边放下身段去填补他不在的这些空隙,替他去做本应是他该做的事,带顾莫历练,除那些若是放在平日里,哪怕是屠了城也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杂妖。 若说是见色起意。 不至于逆着本性做这么多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 我连自己都不会照顾。艾叶暗道:“只因怕他离去,晕头转向手忙脚乱地把他给养活了。” 我全心全意,当称得上身体力行的“喜欢”。 “对,”艾叶挺了挺胸,重重道:“喜欢。” 顾望舒一下子没了动静,像块死了几百年的碑似的发硬。 “我把你我住的院子全清扫出来了,住得舒心。等你不愿在人间待的时候,我出去占山筑巢,好生养你,绝无二心。” 艾叶憋着股劲儿,太阳穴涨得突突直跳,心脏快要炸开了。 “跟我好。”他语气硬得像从牙缝里丢字掷到顾望舒脸上,但又立刻绷不住那点强拗的气势,弱声添道: “求你了。” 艾叶那般理所当然的说完这番话后害臊得要命,移开眼看到顾望舒血淋淋的伤口,做错事的小狗似的眉眼服软下垂,挨到身后去扒他肩头染了血的纱布。 “我不是故意的,我该死,管不住手,我去给你上药,错了错了。” 艾叶手指头刚挨上来,顾望舒登时腾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有什么百万只蚂蚁在自己后背行军,打了个毛骨悚然的冷颤,下意识“砰”地一掌正中艾叶胸口,给他推出个好几尺远。 “咳咳……哎……!” “畜牲。”顾望舒连连后退,局促道:“我自己能处理。” 艾叶自知理亏,不敢再说什么,捂着个胸口委屈巴巴看顾望舒哗啦一声冲进屋,力道大得差点没把门给卸下来—— 他记恨我。 艾叶略显失落地颓了精神,但想顾望舒大伤未愈,行动相当不便,独自怎么处理得了伤口,实在放不下心,挪蹭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讨好道: “你别气了,放我进去也好帮你处理一下嘛。” “走远点!”顾望舒成了缩球的刺猬,每一字都在自我防卫似的刺人。 “你身上伤没好全,那位置自己不好弄。”好在艾叶脸皮够厚又不识眼力见,听不出别人烦他,不依不饶道。 “回你的屋去。” 顾望舒把自己关在屋内,憋着气一把薅下肩头纱布。人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黏在伤口处的纱一把生扯下来—— 当时就后了悔。 纱布混着被撕碎的血肉黏糊糊一片,那纱布最初是为了包裹旧伤而缠在肩上,法术所伤的伤口不本就易愈合,再加了这么几个血窟窿一泡,被生生一拽,新伤旧伤一并撕开,疼得他闷哼一声,连同手脚都蜷缩起来。 顾望舒借着面发乌铜镜一看,自己肩头前后是五个翻着红肉的血窟窿,一股一股往外淌着血。 手下得未免也太狠了些? “狗东西。” 顾望舒啐地骂道。转念想了想他本也不是个人,又没在人间活过。 他懂什么是人间喜爱吗他。 他不懂,他肯定不懂。 不懂! “头脑发昏,满口胡言!” 顾望舒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气,反正胸腔里憋得厉害,心跳快得人焦虑难安格外烦躁,清心咒暗念到一半都要卡壳,摔摔打打去够架子上的药罐。 怎奈气力不稳,走那么两步不是小腿磕桌角就是胳膊撞床粱,再不就是脑袋顶了架子叮咣作响,好不容易取出药罐剜出块儿药, 试图反手涂药,后背又被动作牵扯,旧伤痛得要命,右手哆哆嗦嗦半天够不到左肩,眼瞧着就要抹上了,手一抖—— 诶,药膏全掉在地上。 “倒不如死了。” 艾叶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想进去搭把手,但想怕他气个好歹对身子不好,只得跟个丧家犬似的垂头丧气蹲在门口。 所以哪儿不对了啊。 艾叶咯咯咬着指甲尖嘟囔:“怪我对他太好了?太好也不行?” “还是粘得太紧,烦了。” 过会儿甩了甩脑袋,敲手再道:“不对,当是我太心急,凡人说话喜好拐弯抹角,直言喜爱,他是觉得冒犯!” 豹妖一屁股瘫坐地上,两条长腿沿台阶垂下去打晃,阶下有处融雪积出的小水坑,水质清冽,往里瞄了几眼—— 倒影出一张嘴角朝下,眼眉微蹙的怨气脸。 艾叶慌地拍了拍脸,单手拢起长发提成一条高马尾辫,硬把嘴角往上抬,端出一张虚假的少年意气,眼带得意轻狂脸后,哽塞片刻: “还是我长得丑了。丑吗?这张脸难不成在人间算丑的吗?!”
第31章 下山吃饭去咯 小半月过后,顾望舒身上伤愈合得差不多,算得上行动自如,也知道了昏迷这段时间艾叶到底替自己行了多少委任。 艾叶那家伙近来行动十分奇怪,不肯主动往屋里踏上半步,偶尔叩门声响,再怎么迅速拉开房门也不见艾叶身影,只是门口常摆着膳食,或是刚烧好的火盆, 偶尔还会出现半死不活带血的兔子,折翅的鸟儿。 后来估计是看到自己把它们拢到一块儿包扎养伤重新放生,没有吃的意思,生食很快就再没送来过了。 这就算了,傍晚到院内透风散气,艾叶便在几尺外房柱后,或是桂树尖儿上探半个脑袋偷觑,话不说半句,静得跟鬼魂儿似的没声,直让人背后发凉浑身别扭。 最终这场鬼鬼祟祟终结于顾望舒不知在哪儿弄到一整只烧鸡搁在艾叶门口,香气把妖钓出门,在他眼皮子底下连带骨头嚼了个溜干净—— 那没心没肺的多半将顾望舒主动投食这种行为当成“示好”,灰蒙蒙的眼睛里立刻重新闪出光来,又成了一天叩门八次,给他送饭送水送药的跟屁虫。 顾望舒属实无奈,但当下这幅明媚劲儿总比他阴在自己院内周身怨气朝天要好,反正被他纠缠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几乎习惯。 只是一想他无缘无故替昏迷的自己做那些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敢再多耽误,刚恢复完全便提剑下山行正道。 桂魄银刃出鞘,下手敏捷准快如银河倒泻,只听得一声凄厉鬼叫,血溅满地。 “所以这三个月之间,你就净干这等脏活儿了。” 顾望舒甩掉手上溅的污血,刀削寒峭的五官引妖煞生畏不敢靠近,他抿紧双唇,翘着指头用拭布一刻不拖地擦干净剑,一套行云流水下来,妖物的尸身都还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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