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闻言暗笑,亦从巫士手中取过木盒,纳上封口,递予天帝。 众仙内心顿悟,此乃破荒交好之意。 妖王愿主动破这壁垒,天帝自是诚心相待。 “不过殿下来得突然,并未布座备酒,实在抱歉,您看这……朕当下命人去备!” “不必了。”开明道:“是吾来得突然,怪不得陛下。不过妖王不可离殿过久,宴席就罢了,礼物心意到了便是,还是就此告别为上。” 说罢竟径直御风离去,徒留众仙家目瞪口呆。 - 妖王不过插曲,佳宴还需继续。 对大多仙班来说今年比起往昔可是热闹得多,新鲜事叠出不穷,更有了交谈话题。 再喜闹非凡,艾叶早已经坐不下去了。 ——“灵官,我出去透透气。” 艾叶倚在金玉庭栏上茫然望仙泉拢雾,听玲珑作响,心却是丝毫静不下来。 遥想那时顾望舒月人之身可读天书,术法盈银晖恰如月光,亦可覆我妖气,可使我灭煞, 这些当年的未解之谜一瞬间全都成了理所应当,原来他生来便带的这颗银铃并不是什么法器,而是天界物! 艾叶慌忙掏进怀中把那细小银铃塞得更深,暗忖那便是更要替他保护得好才行。 也在这一瞬嗤笑出声,越笑越喜,甚至于释然舒叹,“哎呦”一声吐尽胸中恶积,自与自说道: “我可找到你了,啊?薄情郎,负心汉!真敢忘我!” “原来人间不容你,是因你本性为神,本就盛于他们,可叹生而为人,这一辈子苦真是了你啦。” “既然知道你还在,知道你活得好,也算是苦尽甘来。” ——“小仙君,想什么呢?” 贱兮兮一声打断艾叶思绪,不爽感又是劈头盖脸袭来,艾叶极不乐意地连头都懒得回。 “要你管!” 日游神温良立在一侧,抱胸笑道:“你这还未封位的小仙官,可不应当如此同我说话吧?就算礼数不周,至少也该回个头。” 艾叶怨怨回头把身子靠在栏上,摊了手道:“是是是,武神大人。” 好在人间行走习惯的温良的确不太在意礼节种种,并同他搭在庭廊上,大口吸着寂静处新鲜空气,觑目做笑时随心搭上一句: “妖王,是你请来的?” “差不多。” 艾叶着实不想与他多语,像是心结梗梗,欲将过往一切怪错都嫁祸到他身上一般。 日游神自是懂的,两者间不言而喻的紧张气氛伴泉水叮咛流动,神经走火时有水珠砸石,敲碎成沫。 “那你也算成了件大事。”温良依旧洋洋得意,洒脱道: “连个班位都没封的小仙君,竟能将妖神万年隔阂迎刃而解。想他帝神就是帝神啊,哪怕化成人,眼光都错不了。” 艾叶听后腰背一僵,莫名火腾上头顶,忽地咬牙捏拳捶在两人之间金玉栏上! 可把温良吓得急忙撤了身子,压低半个眉头挑眼皮笑,做口型咕哝了句“脾气真大。” “你早知道是不是!” “嗯?你难不成才知道?啊,所以才毫不知情地跟在游奕老儿身边呐。我说的吗,以你的性子……” 艾叶勃然,想自己七百年间像个傻子似的苦等,寻觅,到最后全被天界这群故弄玄虚地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全蒙在鼓里! “所以才当他的命不是命,逼他以死殉天下,你们早看透了!” 温良目中的怜悯令人生厌,颇是无奈答:“可那就是他的命格。顾望舒不过一魂一魄,算不得真人,本就活不长的。” “天界无法亲手插与人事,天命早算得益州城要全亡,只能出此计策,下凡救世便是他这一生的责任,他不过是人间唯一机遇罢了。” “可他也是个人!” 艾叶不顾周全僭越,一把薅上温良臂甲:“他有血有肉,他也有七情六欲,知道痛知道喜,会难过会伤心会绝望!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把天地利器!” “那是星君自愿的。”温良轻扳下艾叶手指,眉目中笑意未尽,将他的满腔愤怒皆做轻描淡写。 “可他不是!” 艾叶近乎咆哮,是个问天问地架势:“你们考虑过他吗?他不想死啊,他有多想好好活着,你们不知道,也都不在乎!” “是了,既然小仙君也如此说着。” 温良若无其事地拍拍震怒中猛兽的肩膀,“那我便好心提醒您一句,司月星君与您故友并非同一人、同一心性。莫要被外表迷惑,也莫要无故期待些什么。”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 温良浪荡一叹,再偏头瞧那义愤填膺的新仙君几欲吞了自己的发红眼眶。 “他可是天地并生帝仙,不沾凡尘的。与我等日后飞升得道大不相同,他的魂根里根本就没有一些东西。你若是为他飞升,不如早些放下,免得最后悲惨只会是你。” “可你若知晓这些年我是独自如何过活得来,便不会再说得出此般劝诫!” 温良见艾叶固拗如此,却是毫不意外负手踱步,笑说: “那你便一意孤行,我也没打算拦过你,当做爱恨交加的朋友的忠告罢了,免得太过失望时,怨天恨地。其实怪只怪你自己执念太深,放不下。” “谁和你是朋友,神仙都自以为是管得宽吗。”艾叶含恨瞪眼道: “无关百年前或是当下,执迷不悟或是固执己见,皆不需他人意见!” “好好好,小仙君,那您在这继续透风,继续钻您的牛角尖,我回去做乐咯。” 温良再把艾叶一拍,若无其事吹着口哨退下,仍不忘在两人错身之余忽变正色,低声提醒道: “不过天机确实不可泄,再是心急难忍,绝不可对他道出你与他一世因缘。否则天降谴雷一劈一对儿,他是死不了,你却受不住。” 艾叶狠得牙痒,强忍与他暴揍一顿的冲动愤愤“呔”地蹲坐在地,又开始失神观脚下池中锦鲤游曳。 是啊,姓温的话糙理不糙,寻是寻到了,可那般人物……该如何亲近啊。 虽曾立誓说只要能寻到他,哪怕遥不可及只可远观也得心满意足。可如今真到了面前…… 怎么忍得了。 这般踌躇之际,忽闻身后一阵清风发凉,飘摇桂香扰心神不宁,头皮顿麻,惊骇扭头望去! 素曜立身他几尺开外,披帛无风自摇,散得全是贵不可近的气息,妃目平宁比止水更静。 可比最初相见那日更凛不可侵。 艾叶不由倒吸口气,喉结一滚,揣揣不安并不敢出声地看他。 不过他似乎也是嫌殿内嘈杂,出来透风罢,对自己毫无关心。 这银辉,这冷漠,这华贵,和这气魄。 衬他,真是绝美。 若是从前的自己定会二话不说上去搭话的,艾叶想。 不过时过境迁,自己确实莫名被这凡世浮尘改变了许多。学会了抑制冷静的同时,亦失去了以往一往直前无所顾虑的豪迈不羁。 于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又开始直勾勾盯着他发傻,脑子里飞速过得全都是“真漂亮,真好看,太美了。” 素曜当然察觉得到这般快把自己灼出洞的火热视线,甚是有种被冒犯的滋味,到底忍不住甩了衣袖,靠过去不悦道: “小妖,自适才起就这般盯着我看,现在都还不移开。怎得本座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说来听听。” 艾叶听他主动与自己搭话,顿时是个踯躅无措,不知怎的连话都挤不出口,只慌张瞎胡乱地失了脑子,迷离应道: “有,有……美貌……” 素曜霎感无语,凝噎好片刻才咳嗽半声,轻呵道: “油嘴滑舌。多年不出宫,不知天界竟是没落如此,连你这种神仙都招。” 艾叶两条腿都在大袍下发抖,失了游刃有余的妖仍强打精神腼腆笑道: “真的呢,星君,怎会有神能将英俊与美貌同并?是您生得如此华容,可怪不得我这等无礼小妖……” 一见钟情。 素曜是第一次听这新晋仙君正声讲话,本还无心怪罪着,却在声声入耳一瞬—— “我这等无礼小妖……” ——“小妖怪!” “……!” 素曜顿觉头痛刺骨,每每那莫名的人声响起,都会叫他心缩苦痛难受至极,说不上真的刺心椎骨,可这道不出的滋味着实要命。 是错觉? 为何面前这位小仙官的声色可与那无休止折磨他的人声重叠。 艾叶见他脸色不对地打晃,来不及多想,忽将沉埋近千年的“习惯性”唤了醒,脑子未转,身体率先扑上前护着腰臂扶住素曜! 是多少年风花雪月啊,再一次切实触到故人身!不是梦回荒诞,而是有骨有肉,有温度……! 须臾片刻沉寂无声后,艾叶赫然回神,匆匆忙忙支支吾吾松开手连退几步,无辜在自己衣衫上摩挲着手掌,目光躲闪无处头垂极深,怯怯等着自己怕是真要被降罪。 素曜清嗓掸直被他揉皱的纱袍,好像连这大神仙都觉有些堂皇,倒是犯不上发脾气了。 “……你叫什么名字。” “艾叶!” “艾氏……不大寻常。”素曜暗忖出声。 “噗……” “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许多年前也有人问过这个蠢问题,忽然想起罢了。说来惭愧,在下实为妖身,无姓,只名而已。” 素曜无言以对,无奈叹气道:“下不为例。” 艾叶见他要走,不自觉地匆匆跟上几步排在后头,努力想憋出什么话说来留他片刻,顾不上多虑冒了句:“星君去哪儿?要不我送送您呐?” 素曜脚步一滞,觉得这妖着实离奇古怪。 毕竟素未谋面又位阶差极大的,套得什么近乎。 没应声地摇了摇头,端雅步离去,容遥遥守着的镜儿跑过来给他搭上外袍。 “星君,聊什么了?”镜儿眨起一双天真灵动的眼,旁敲侧击道。 “什么都没聊。”素曜随便应着,但又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艾叶还呆呆站在远处往这边看。 看到他回头,立马尴尬一笑。 “好生奇怪的小妖,”他说: “调皮。” “星君,”镜儿一边帮他理着衣衫,一边眯眼笑着, “您知道的,镜儿只希望您过得顺心顺意,无忧无扰。” 素曜揉揉少女头顶,似带玩笑的叹道:“那你当替我把命铃寻回才是,否则怕是安宁不了。” 镜儿笑着把她主子的手从头顶搬下来,道:“命铃镜儿讨不回,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不过或许世间会有一人,比命铃更得心意。虽不能说,但若有天运,总会相遇的。” 艾叶在远处沉默看着,看他亲昵摸了少女漂亮银发后,缓缓蹲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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