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说着话,不忘伸手替他拉整半边滑落的披风,仔细裹好。 “我懂你心思,只是别再伤寒了。你太难生养,不好照顾。” 他看着顾望舒默默落回视线到自己膝边,无尽惆怅看着灰黑的石板地发呆,再悄然覆手在顾望舒冰凉的手上,轻声道: “随心所想吧。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但是无论如何不许再抛下我一个人做决定,好吗。” 良久,艾叶才觉得手心里稍微暖回了些的指尖一颤,问了声,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是我。” 艾叶木然愣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听他再接道: “可那样,我便成了你的劫。” 顾望舒在片刻的寂静中毫无自信的深埋着头,悔恨难堪都涌上心头,生怕再伤了艾叶的心,可又不想拉他入深渊。 不想这般困苦中,艾叶咯咯笑了起来。 “你真担心这个?” “怎么…” “我说你可太傻了吧?你哪是我的劫啊,劫哪是这般幸福愉悦的,你可是我的幸嘞!若非要这般论,我才是你的劫!是你遇了我才会发生这么多颠倒命格的事,是我缠着你不放才叫你入了万劫不复的,该死的人是我,怎成了你这般懊恼?” “你不是的!”顾望舒局促扭回头,假作淡定冷声道, “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能为我死。” “谁说要死了!”艾叶笑得合不拢嘴,但又觉得这场合欢心笑出声不好,只能硬憋着嗤嗤叫唤, “你说说看,假若你我从今往后再无万难,有机会相依为命,你到底想把我当做什么?” [——“坚守你心中所持之道,哪怕是与凡世背道而行,那也是你理该义无反顾索求的,大道。”] 顾远山曾为他解的道此刻恍然聩响于耳边,鸣钟一般敲响梦中人,迷途客。 在艾叶满怀期待他答个什么“心上人”啊或是“爱人知己”之类的话时,只听他哽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小声却极为郑重沉稳的答了句: “你是我的道。” 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生硬咂咂嘴——没听懂。 鸡鸣为晨,月落日升,染一身白露为衣。 顾望舒一动不动跪了整夜,艾叶也陪他跪了整夜。 他早就膝盖发麻没了力气撑不住身,扭头看顾望舒一个大病才愈的身子再沾染整夜风霜还是面不改色垂眼跪着, 一张白面也分不清是本身颜色还是缺了气血,反正他总是叫人辩不清本意。 就算是跪了这整夜风霜,那一扇闭死的木门还是浸着寒意,在冷冰冰的死寂中纹丝不动。 “你……要吃点什么吗?” 顾望舒闻言稍微提了眼角,该说艾叶还真是没心没肺问出这种话来,开口时带了长时间未进水的沙哑冷声道: “不吃。” 艾叶扫兴一“哦”,蹙着眉挪了挪酸疼膝盖,撑不住又一屁股坐自己小腿上。 “跪不住就别跪,自己出去猎些吃的,在这柔柔弱弱成何体统。” 即使顾望舒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艾叶还是怕被打地习惯性躲闪了半边身子,道: “嚯,昨晚还说自己不尽人意,结果天才亮就开始凶我!” “不是玩笑话。”顾望舒垂目间露湿白睫:“你去吃吧。” 艾叶悻悻道:“那你呢,你不能就这样饿着,我看了心疼。” 顾望舒黯然失笑,奈何叹息压抑作声。 “艾叶,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艾叶摇头。 “八月半,月夕。” 艾叶抖了眼皮——他实在跪不住,到底哎呦喂的瘸着发麻的腿和发酸老腰撑起身,心不在焉接道: “哦,好像听说过,好像是你们人间的什么节嘛。那又怎样,还不是拦不住你非要一意孤行地跪在这儿,活受罪的。” “仲秋节啊,艾叶。” 顾望舒万般无奈苦笑道,“这可是人间不比上元还盼望的日子,月之圆兆人之团圆,人们也是要阖家团圆祭月、赏月,观花灯。” “若是能去到镇子里,定也是个热闹非凡,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我本想与你再过一次佳节的,再放肆拥挤一次……” “那就去啊?”艾叶漫不经心道:“你师父不是说今日出关,打了招呼再去就是?” “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上海星宝子们么么么么么! 【开虐预警】level up
第134章 叛出师门 顾望舒见着艾叶一脸天真自在的无忧,忽然觉得羡慕异常。 我这一身刺和满身反骨都是假的,都是虚伪做作的自我保护, 可艾叶的那般无拘无束,桀骜不驯,心之所想皆化为所动,才是真的从灵魂中血液里便存着的,是那昆仑的自在风,也是那雪障内飘舞千年的雪。 “师父按理鸡鸣出关,应是有全观弟子夹道相迎,行敬师之礼。可你看现在关门紧闭,而后山也只有我们两个在。” “此话怎讲?”艾叶不解,只是看顾望舒满目惆怅,便认为定非宜事。 “师父不出关,准是不愿见我,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后山无人,是因为所有人都去了山门护山。” 顾望舒一双皓眸彻底失了色,只能流淌出阴郁。 艾叶跟着向上看去,不知何时起清虚观上空笼罩出一团祝红色的烟云。 “艾叶,护山结界开了。” “什么意思啊。” 艾叶绕至顾望舒身发问,余光中顾清池正火急火燎地跑向这边。 他是直奔顾望舒来,脚步急迫到甚至人都还遥遥离着老远便已经开始大声呼喊! “师哥!您怎么还在这儿!别等了,师父今日不会出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快走!” 艾叶低头看顾望舒像没听见一般面色苍白、神情不改跪在原地, 顾清池已是心急如焚到眼角带泪,急声哀求! “不知昨日到底是哪个走漏消息,现下四大法门与剑宗都带了人堵了山门……我们能挡也只是一时,保不住什么时候这群人怒不可遏直接冲了山门,那就来不及了!你们先从后山走!后事我尽会解决就是,快走!” 原来顾望舒说的去不成了,是因为这个。 艾叶讪然讽刺一笑:“在这等着你师父,我去拦。” 顾望舒这才闻声而动,一把扯住艾叶袖口沉声呵道:“不许去!” “那是怎样!”艾叶也不甘示弱,“等死吗?我才不干!” “师哥!没时间犹豫了啊!” “小妖怪,你不去可别拦着我啊,那群人又不是只奔你一个来的,也有我一半的份儿!” “师哥!” 顾望舒在两人索命似的吵闹中遽然阖眼,似在将内心五味杂陈深吸一口气后全吞进腹中, 而后忿然决意冲着那紧闭木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洪声道: “清虚观不孝二弟子顾望舒,屡犯戒规,害同门师兄罹难,谋大逆,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是为十恶不赦,死不足惜!今在此拜别尊师,叛出师门,决断于此,辜负师父二十余夕养育之恩,赐姓名之泽。自此再与清虚观无瓜葛,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所受,不再牵扯师门同修!” 顾望舒眉宇间坚定得不起一分皱,也不带半分愁苦犹豫,只高声道:“还望师父九如之颂,耆英望重,仲秋安岁。弟子不能尽孝,所负罪孽,无论余生来世,定将奉还!” 身后两人在久久的愣然中根本道不出话来! “师哥!” “莫要再唤我师哥了,清池。” 顾清池惊恐瞪大眼看着顾望舒缓缓起身,视线随之抬升,看他那般熟悉的高大身形此刻却像蒙了灰,生了雾,再理不清了。 “还请您速速收回这话,出师门是要折阳寿下地狱,不得好死!” 顾望舒哑口笑道:“你怎不看我这身子骨,胎生病无药可医,见不得光晒不得阳的……本也活不到什么天伦之乐的年纪,要死晚死不都一样。” 他宽慰道:“清池啊,说不定我早死几年,再在地狱里熬过去那么几年,还能赶上与你们一并投胎呢。不过来世,别再遇上我这样的兄长了。” “可,可是!” “叫他们撤下来吧。”顾望舒撑起伞,回身对上他师弟一双仓惶震惊的眼, “骂名罪孽都是我的,莫要连累了清虚观的清誉。既然我已不再是你们师哥,也便没了护我的理由。艾叶,” “在呢。” 艾叶抱怀在一旁侧眼看着,看顾望舒携一身雾霭凉风,将一切全藏进单薄妃瞳,只剩一把傲骨不倒。 “走,下山。” ——“师哥!!!” 任凭顾清池怔立身后再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的嘶吼,那抹决然身形终是,不再回头。 孽缘结孽果,可若那果子是甜的,食之回甘,好像便也心满意足了。 一席烟衣于山顶孤伫,衣袂翩跹猎猎作响,日晕在身上描了圈氤氲的金边,道不尽二十余年间岁月流年,浮世清欢。 他回头看向铜鼎内高香幽幽香火不竭,白绫條摇萧瑟乘风。 这终日萦绕灰烟清香的幽静虔悯处,这曾称之为家的地方。 又怎忍心因我一人受凡世侵扰。 至此苦涩一笑,再看脚下藏于秋山云雾中蜿蜒连绵,不见尽头的长阶。 九百九十九阶,是他一礼三叩,一步一拜,三步一叩,不曾马虎敷衍,亦不懈怠草率的,付尽心血而行的路。 一路从日出霜寒到日悬中天,艾叶默然跟在身旁为他掌伞成荫,也将他这一跪一叩的身影刻进骨髓。 膝间渗出的血打湿厚重衣襟,额前也早已红肿磨破,顾望舒再是不动声色,抵不住的是他这大病初愈气血为虚,又整夜浸寒未进滴水的孱弱, 数到过半便已经有些气弱浮虚,青阶发滑,还是在倒退时不小心一脚踩空,狠狠摔在阶上! 艾叶把险些呼出的惊叫堵在喉咙,急忙伸手去扶,又在触及他胳膊的前一瞬看他冷漠蹙眉起身,硬撑着连吭声都没有。 不由默默收了手,只再将日光为他挡的仔细几分。 艾叶知道他性子里的那般执拗要强,定是厌恶至极此刻任何人施以的援手。 但看似沉默的妖实则早已将一切埋进眼里,顾望舒此时所蒙的冤,所受的苦,被那些所谓“正道之人”逼得如此无境绝路,逼到为护师门叛师离索,逼到这般耗尽心神的叩跪。 逐一奉还便是。 - 此时山下早已海海聚了众人,神霄宗宗主胡甫一义正辞严位于茫不见尾的百人最前, 身侧佩剑讪笑苏东衡,今日可是以为自家奴讨命复仇为由而到的。 再向一旁悠然自得喂鹤人萧鹤升,雅正不言岐山法门云即墨,甚至是上次举棋不定、独善其身并未到场的屿山宗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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