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将我戏弄彻底。 顾望舒心道:曾以为真心关心着对我好的人,此刻在这迫不及待想看他这一生最狼狈凄惨一幕; 自以为曾以为害他,恨他,望他去死的人,却是这世上最付之真心甚至舍得以命相抵的。 以至现在想找个人恨,想寻个出路发泄,却发现根本就是除了恨天恨命外,只能恨上自己。 无限痛苦仇恨不解绝望,都只能自己生生咽进肚子,在这道尽涂殚之际,都成了这烂透了的俗世的笑话。 虽说至少,至少此刻不是孤身一人,这一世还算没活的一塌糊涂。 顿时万般思绪交缠作祟,就算神色再是自若,都挡不住指尖微颤,更逃不过艾叶一双鹰眼。 艾叶挺前一步,手肘推了顾望舒一小下,气定神闲问道: “问你呢,这百群人,你刚说是谁要死了?” “没心思跟你讲玩笑。”顾望舒压低嗓音喝道。他早感觉艾叶自停下脚开始,似乎一直盯瞧着自己。 以至于连视线都已经灼热成火,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可现在早已连怒都没闲情去与艾叶发,只能全当自己倒霉带了个心智不全的。 “这其中要是有你绝恨至极的,指出来,我第一个帮你杀了他解恨呀?” “我恨的是这凡世!”顾望舒带着戾气狠声道来: “与眼前这群人无相干,是这凡世容不下我,与到最后是谁取了我这稀烂的命无关!” 艾叶反倒挑眉一笑,点头道:“那反而更好办。” 顾望舒不再理睬,只因周遭此起彼伏,全是诛杀之声。 百千高修法器铸成强摄阵法,即便只是毫无组织的单纯法器嗡鸣,层层叠起沸反盈天的同指向一人—— 那才是真正压迫人五脏六腑每寸肌肤,甚至于神智的无形。 即便不动声色,也需要运作全身法术内虚才能勉强端正站立。 艾叶又插嘴道:“不是,我说,你这时候难道不应该主动点说点类似什么,啊‘你快走,我还能替你撑一阵!’这样的话吗?” 那妖依旧情绪盎然地看向顾望舒的侧脸,誓要给这人看穿了似的瞧着那清冷坚毅,棱角分明的脸。 薄唇抿死,一双眼埋着雾却凛然难犯的眼,风仪严峻。 不带笑意,也不染怒气。 周身四大法门相互纠葛围起阵法灵力狂动,引一江浑水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吞噬夹岸全部活物的气派挥浪气如雨瓢泼,即便是撑伞的人,依旧湿得双鬓滴答落水。 水流永无停歇的撞击河岸,法力在耳边呼啸而过成了撕裂,众高修祭起浑身法术的压迫感扑天卷席, 此时站在中心的若只是个普通修士,怕是早已抵不住如此压力,七窍流血而亡。 顾清池强压交织的百感,只将剑再握紧几分。 眼前孤立无援,众叛亲离且称了二十多年的师哥—— 他们曾都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在清虚观一道长大,一起成人,拜师为父,称兄道弟。 纵使外人再不自知,他自己心里是面明镜,这么多年,就算不是血浓于水的血亲,也不是一句自愿叛出师门,就足以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亲缘。 年轻的掌事深知师哥如此下策是为护师门周全,可是连命都抵上了, 自己又怎能在这时懦弱退缩,下不了狠心,再辜负他这份决意。 于是纵使肝肠发颤,也还是死死咬牙硬撑在原地,眼前万势压迫于顾望舒一人的惨景逐渐在水雾中模糊视线。 惊涛骇浪一波波无情砸向岸边,腾起水雾遮天蔽日,巨响压过艾叶声音,高修们自然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一脸嬉皮笑脸悠然自得,更叫人怒火滔天。 胡甫一自诩众派正人,怒目圆睁站在最前,回身面向众人厉声质问! “他顾望舒若不是个妖人,只凭这等年纪的修为,此时此刻怎能如此安然无恙!无论如何这引大妖祸世,血屠金水镇,都与其脱不了干系!我等今日便在这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在下实在不懂。那日在下也是一直与各位先辈同在一处,金水镇出什么事与我何干?更何况若不是晚辈舍命唤天雷诛大妖,恐怕今日没人能如此健全,围举此处来讨我等性命?” 顾望舒义正严辞,至少此事清者自清,便也不带犹豫出口。 “铁,土蝼,钦原,还有你身边那个叫艾叶的!且不说那金水镇祸事为其中哪只所为,但定皆在这四只大妖中,而这些妖不都是你一人引来的!” “如今证据确凿,更何况诸位都见你旁边那个夺人性命!连冤主苏盟主都亲临此处,你还有什么脸面狡辩!” 顾望舒只冷冷一笑。 “若要如此强词夺理,哪还有什么争辩的意义。” 他明白这群人铁定了要他的命,那便是天神来此辩其清白,都没有用处。 “罢啦。小阿舒,这就是你选择能给我看的结局吗?” 苏东衡蓦然做笑,是个带了怜悯的嘲讽。 “那年不与我一道逃走,朽木生腐般烂在这观里把自己作弄成如此模样,到最后还为了个这种?妖?叛道离经,受万人讨杀?可怜,可惜啊。” “我?”艾叶指着自己鼻子愣神片刻,转而哈哈大笑: “喂,臭凡人,你这是指桑骂槐说我比不上你的意思了?果真是活得久什么见不到,都轮得到个人面兽心的恶鬼与我相提并论!我虽为妖,但这一颗心可比你干净赤诚上万分!” 顾望舒有意无意跨前半步护了艾叶在身后。 此般有艾叶在后,再面对苏东衡时已不再会惶然犯恐,反倒有了盛气厉目反问出口。 “苏盟主,阿娟到底是谁害死的,我想您心中最为清楚。怎么,您当是十余年前的您对我行过的往事我定会愧于开口,才如此底气十足讥讽得出口?” “笑话,我当年若是一念之差与您逃了,恐怕那日金水山庄被您折磨毁志至死的不是人阿娟,倒成了我!” “你……!”苏东衡怒气上浮染了一张端正高贵作风,却在开口反驳前听顾望舒长叹心气,大声道: “事已至此我还能怕什么?苏东衡,我要这百人都听着!你剑宗盟主不过就是个表里不一衣冠禽兽,十余年前趁我尚且年幼,心智不全丧志之时下情花毒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妄图骗我叛师出逃,做你玩物!” 苏东衡脸色大变:“胡言乱语!”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早便全部放下了!你还企图在我心间种下一辈子魔种?痴心妄想!你道我可怜?殊不知谁才是那最可怜却不自知的。” 苏东衡愣了片刻,堪堪笑道:“小望舒真是个背信弃义之徒,你我分明两情相悦,为何死到临头偏反咬我一口?” “——啊?他说什么?” “——真的假的啊,苏盟主竟是这种人?!” “——怎么可能!苏宗主德高望重,秉一身正气,反正我是不信个妖人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遁入妖道伤天害理的事都做了,这等贱俗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肮脏!恶劣!” 顾望舒并无戾怒,摇头淡道:“苏盟主敢做不敢当,反正当下我说什么都是妖人的胡话,诸位正道大家信不过的,苏盟主又何须如此动怒呢。反倒令人起疑。” 顾清池是初闻这事,胸中咯噔落了拍子,恍惚间听那蜚语声一层又一层套在众矢之的似的人身上。 他的身子发抖,几乎提不动手中剑。 他师哥这些年都承着什么样的偏见与猜忌活过来的。 自己为何一无所知。 又为何束手无策。 再看不下去了。 “我来!”顾清池大吼道:“清虚观二弟子顾清池愿为师门正道,铲除叛门弟子,还法门安宁!” 话音未落,人群中不知是谁扯嗓喊道:“那可是黄金千两啊!” 人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祭起手中法器,人潮澎湃时压得本就沙哑的顾清池根本发不出声。 “我来!” “我也愿来!” “我太一宫弟子愿首当其冲!” “还得看我神霄宗弟子!” “你们……!”顾清池话到一半忽地被人揪住衣领,还未等反应过来,后心便恨地受了股极强的掌力,瞬时五脏六腑都被压榨扭捏到一处,随阵阵剧痛呕出血来! “怕你们打的什么注意,这档子还轮不到你这个后辈出手!” 听声辨来正是屿山宗杨夫人落的这一掌强行将他留下,口中怪气念叨: “四大法门难得共聚一处为护天下除妖人,早就不是你们清虚观内务那么简单的事情,逞什么能!” 说罢再一挥手招呼道:“屿山宗众弟子听令,今日谁取得那妖与妖道项上人头,当即收入内门,赏金分得一半!” 顾望舒见到顾清池那副狼狈样子神色一紧,只是把剑捏紧几分,凌厉盯着将要朝他扑冲而来的人群。 艾叶还是那样直勾勾盯着顾望舒,看他那双羽扇般轻薄睫毛细微颤动,本就惨白的脸色似乎又被打了层蜡,愈发难看起来。 眼前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若不想显露,便是任凭谁都堪不透。 他将天下心事与情绪深埋皮囊之下,你心知他当下应是难过的,愤恨的,应当是绝望的,哀痛的。 但艾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净像那绝壁上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的岩石,连替他心疼都是悲天悯人,无从下手。 他脚步猛地往后一退,顾望舒掐诀立结界于人群之前,那些屿山宗砰砰撞来的法器无一不挡在护心决之外,而那白发妖道甚是面色坦然,不像吃力似的单臂撑出结界,眼中深邃不见底。 再是轰然一掌推出,霎那间白光刺目,遮天蔽日的水雾中宛若万丈月光穿透阵法,稀里哗啦震飞一众几十余人! 然而屿山宗背后歧山法门早已列出剑阵,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踏被击倒的屿山宗弟子蹬步出来, “剑起!” 背后半空悬祭漫天长剑铮铮作响,剑随人动,人为剑阵,铺天盖地笔直朝其一人射来!顾清池见状惊声大叫:“师哥——!” 顾望舒眉眼一压:“休要乱喊!” 再者以太极掌法将阵结一摇,那波澜不惊的护心诀阵结表面立刻卷出漩涡,利剑噼里啪啦搅乱到一处跌落在地! 但也有落网之余刺向正心,顾望舒侧身一闪贴面而过,被身后的艾叶一捏甩了出去。 正赶众法门怛然之时,惊涛骇浪扬起大雾遮了天日,好好的朗空乌云四起,周遭开转混沌昏黑,一道道闷雷趁机凭空落下! 是神霄宗的凶雷势。 凡人虽无唤得天雷的能力,但神霄宗弟子众多,阴雨天齐齐出雷符反改天象,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209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