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你的,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陪你。” 顾望舒凄惨咯咯笑了两声,又被胸口尚未来得及拔出的匕首扯得颤巍不止。 艾叶替他遮着妖气散去后掀开云雾的光,顾望舒呆然伸手去够他逆光下发暗的衣角,却在只有毫厘之差时, 软落了下去。 艾叶明显听到身后窸窣微弱声响,也同时嗅得出濒死之人散发出的可怕味道! 心头霍地大颤。 这妖在四周人讨命般严厉目光中,悄悄退了半步。再捏死掌心,沉下口气。 借天地之名,御雪之使。 没有多少余力了。 “雪起!” 顿时头顶未散妖云滚滚,不全是妖力,只是闻了召唤般,狂风大作,在这八月天,暴雪骤起! 以他当下的法力无法再号令大雪为武,却是可以暂时施以为障,暴雪迷人眼,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迷慌了神,连咫尺距离都看不清时! 艾叶立即转身将顾望舒抱起,趁乱飞逃出去! 怀中人已是气若游丝,嘴角还在溢的血已没有最开始那般触目惊心。 不知道他是因反噬未尽,或是胸口匕首造成的内伤,再或是……真的快流干了。 顾望舒那么精健俊拔的一个人啊,此刻全成绵绵一滩软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似是一丝力气都存不住,只用手指勉强绕了他前襟,却连捏攥在手中的力气都没有。 太累了。 眼皮沉得似有千斤担子,压得顾望舒喘不过气。 身上的痛渐渐麻木,头脑内也愈发嗡鸣失色。 太累了,太困了。 他用尽气力眯开眼皮,自下而上看着艾叶努力疾行的下颚,被雷雳鞭炽伤的脖颈上横贯了一大道淤着血翻出红肉的伤痕, 有水珠从脸颊滴落,分不清汗水或是泪水,只啪嗒一声落在脸上,再滑进因力竭缺氧而微张的口中。 好咸。 艾叶慌张低头看去,撞见的却是顾望舒累极闭眼的瞬间。 “望舒!顾望舒!你别睡!”艾叶急忙摇着他大喊! “你别睡,你看看我!我知道哪里能救你……我能救!只要你现在撑住,你别死啊,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定能救你!” 他再晃了晃人,急急道:“求你了,就当是在可怜我,嗯?别睡、别睡啊!!!” 顾望舒眼皮轻抖似有回应,却未作声,只窝在他被自己蹭脏的袍子里,一身血腥遮了身上原本荡着桂香的味。 这场闹剧般的雪并未持续太久,艾叶妖力耗尽,几乎是前脚离了后脚便停。 待这些本是瓮中捉鳖的正道人士回过神来看眼前空无一人的,哪肯就此善罢甘休?胡甫一首当其冲,当机立断放出话来! “这两一个被我耗尽妖力一个受了重伤,绝对跑不远!苏宗主可否与我们三大法门一起,大家分四路去追,定要将这扰乱人间安宁的妖物和妖人诛杀此地!” 一场狂风骤雪,初秋夏未尽,不合时宜地皆化作水雾漫去,终是一场寂寥一场空。 【作者有话说】 明晚更一篇师哥番外~ 不感兴趣的话可以跳过!
第123章 番外 长卿 吾时思,若无家弟,人生许有大不同。 若其不曾降于人世,那日阿爹阿娘便不会死。 我们本还一同从那火光冲天的炼狱中逃出生天的。 阿爹仍会带我于冰河上凿洞捕鱼,羊皮做的大袄将我裹在怀里,放羊,训犬,跑马,在雪地中生火取暖,烤新鲜的鱼,爬山头望满目星辰,星霜屡移。 桌上总有阿娘热乎乎的饭菜,她怪我跑的急裂了脸,抱起我亲吻在伤口处时,会留下好闻的味道。 那时候阿娘的肚子大起来了。 再后来大到阿娘已经抱不起我,她便让我贴在肚子上听,听里面传来微弱的跳跃声。 她与我说从今往后,你以后就是哥哥了。 无论弟弟还是妹妹,你要像你发誓要像个无谓严寒酷冬的契骨汉子一般守护我一样。 保护好他。 我说好。 那日夜里暴雪肆虐,压垮了几户羊圈,吹灭家家门前照明的火把,那夜,格外的黑,格外的冷。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我冲进去想看,却被阿爹拦在门外,接生阿婆摇着头嘴里不停念叨,满手是血地走了。 我从未从他脸上见过那么严肃得神色。 万幸阿娘无恙,她唤我进去时,寒风中阿爹的手在抖。 于是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血腥味淡在回忆,唯有那日刺骨风寒的气味仍是清晰。 阿娘红着眼问我是否记得那个约定,无论他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弟弟,你发过誓。 要护他一辈子。 那日,我第一次见到这般浑身雪白,毫无生气色彩的娃娃。 阿爹说,弟弟是月人。 在我们一族的传说中,月人是带着诅咒出生的妖人,是灾祸的象征,生下来就要被丢进雪地喂狼,否则会为村子引来灾难。 于是当天夜里,我们一家人顾不上风雪严寒,阿娘拖着那样的身子带着刚出生的阿弟一起逃出了村子,逃离了那片看星河的山,凿冰的水,那些魂牵梦绕的曾经。 那日一直裹着我的羊皮大袄里,裹着的是阿弟。 不记得我们漂泊多久,遭遇了多少冷目才算找到另一个勉强容得下我们的部落定下脚。 阿娘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她再也没办法轻松的举我起来,亲吻我的脸颊,但她仍旧清香,是阿娘才有的味道。 本以为日子会好下去,我们还会找到新的山头,新的冰川,养新的羊群,长大后要做个铁骨铮铮的契骨汉子,去驯最野的马,熬最凶的鹰, 我要带阿弟在冰原雪川上驰骋,给阿娘做最暖的垫子,像个所向披靡的将军。 所以他什么时候长大。 他长不大了。 那日村里人忽然抓住从林子中撒野完出来准备回家的我,刀尖抵在胸口——他们要拿我换阿弟。 一向平和善解人意的村民们不知为何突然如此暴戾无常,阿爹双眼猩红,同阿娘一并用身子拼命堵在家门。 他们说,燃山火了。 且是妖火,无从而起,肆无忌惮。 大妖陆吾,鬼目长剑,燃山火屠村,杀人为乐。 他们喊着是阿弟引来的,那不详的东西天地难容,唯有交阿弟出去火祭,妖神方会原谅我们。 只道是下一瞬,火势忽然扩大。 再以后的事情…… 大概就是我喊阿爹阿娘一起跑,可阿弟在屋里哭,阿娘舍不得丢下,偏要冲回屋去救。 阿爹不想放阿娘受难,他叫我自己跑。 再后来,我就是一个人了。 我不记得那场大火烧了多久,被烟气呛到精神模糊,跑不动了,该死了。 睁眼时,马车上那道士不停与我讲着听不懂的汉话—— 我过了许久才明白,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弟子,长卿该是我的名字。 他教我将那道观视为己家,教我不该被仇恨蒙蔽双眼,当清心寡欲,修行正人之道。 我便随他习字读文,练武解道,道观逐渐扩大,香火不断,日子甚是安乐。 但意外总是会在你以为安定后的,最平安之时来得措手不及。 那也是个暴雪之夜,和阿弟出生那日相差无几。 狂风呼啸,卷起雪花噼啪敲打着门窗,甚是可怖。 夜晚仿佛一道巨大的幕帘,遮去这世间的光明与期待,只落下死亡与寂寥的恐惧。 我卷在榻上,被屋外一阵比风雪还响亮的骚动声吵醒。 推开门见看到师父用他的长袄遮在头顶,怀里小心翼翼的护着一个婴童。 周围人眼神怪异惊恐,师父神色凝重,忍不住跑过去想看个究竟。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和阿弟一样浑身煞白,被寒风冻得发青的婴童。 “从今往后他便是你师弟,你个做哥哥的定要待他如亲生肉骨,不可让他受了委屈,保护好他。” [——“从今往后,你就是哥哥了,你要守护好他。”] 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夹杂着刺耳的惨叫声,烈火无情燃烧呼啸声,瞬间侵入大脑混淆骤风,混淆了师父与阿娘的话。 仇恨的执念在心里生了根—— 他回来了。 是他阴魂不散,他非要要了我全家人的命,如今连我也不想放过! 那怪物,那不详之身,那要我全家颠沛流离,引来妖火屠村的祸根! 杀了他。 有声音在胸口叫嚣。 杀了他。 他该死。 …… 几个月的禁闭结束之时,连师父也有意无意地不再让我接近。 看他一天天长大,看他咿呀学步,看他会跑会跳,看他因惧怕阳光而痛苦,也会因得了个新的玩具而欢笑,看他一头好看的白发越来越长…… 假若阿弟没死,应该也会长成这个样子吧。 可惜那些已经被掩盖埋葬的回忆哪怕已经日久模糊成碎片,却还是扎得心口痛苦不堪,饱受折磨。 原来仇恨是会生根的,牢牢抓在你的灵魂深处,根枝利爪般硬生生插入血肉中。 一动,便叫你生不如死。 我是个兄长,可我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弟弟。 不仅如此,我甚至还曾无数次的发了疯,想要杀了他。 我是罪人,是独自苟且偷生无法守护家人的罪人,也是懦夫,被自己本心肆意操纵的懦夫。 求道教会了我爱世人,大爱天下,爱自己,却怎么也学不会如何去爱他。 我知他不幸、委屈、苦痛、无助、孤独。 知他渴望关心,他抬头时能望的人唯我一人。 可以我惧怕我心中魔,怕我失手。 视而不见是我能为自己、也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知他恨我。 恨我为何总是对他恶言厉色,不屑一顾,麻木不仁,甚至见死不救。 他生来特别,易受恶谤偏见,本就不为世人所受—— 却连唯一能期盼依靠的兄长也同和世人一般,屡次三番将他拒心门外。 我能做的没有什么。 或许欺负过他的人统统被我狠狠教训一顿,教人再也不许靠近? 谁若是背后嚼他舌根,我便恐吓要割了他舌头? 他每每受伤在外是我将他抱回来处理伤口;他不喜穿白色,我便替求师父许他可以破例不着观服……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寒川泠月难以接近的声名,大半是因我造成的吧,哈哈。 这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是我还能赎罪的最后法子了。 心魔就是心魔,是我道行不够是我软弱,战胜不了。 仲秋雨夜的那把逼在他颈间的剑,眩目掣电之间,我从他那绝望失落的眼神倒影中看到了那日瘫坐在火光废墟之外,弱小无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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