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那个像浸泡过的尸体一样的男人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她,不发一言。 不知过去多久,何太太终于跑不动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却摸到了一潭黏腻的水。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跑上了一条小路,侧前方一步就是一个脏兮兮的水塘。 那一刻,何太太仿佛明白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何太太大笑着转过身来,脸上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所以这就是你给我选的路?要我溺死在这个水塘里?” 当年她和靳荣升在金双湖边争执,激动之下将他推下了湖。靳荣升不会游泳,而她像魔怔了一样,从一开始惊慌失措到眼睁睁看他挣扎沉入湖底。 她是从山村里逃出来的人,原生家庭穷到买不起两件衣裳,或者就算买得起那也是属于她的哥哥弟弟,她顶多能算家里的一件货物,货物只有在卖出去的时候才值得装点一二。 反正都是卖,她不如自己卖,起码还能为自己挑选一个满意的买家,而不是从穷到卖女儿的家到另一个穷到叮当响的家。 范容芳不想这么穷下去,那种穷就和被鬼盯上一样恐怖,穷到指甲缝里都永远是洗不干净的脏污。 所以她逃了。 逃到人海茫茫的城市再也不会有人找到她。 也是那一年,她遇到了靳荣升,靳荣升说爱她,她不在乎什么爱不爱,她只想让自己过得好。 靳荣升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他们一起做生意,风声水起,相比以前的日子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她没有就此满足,越是知道这个世界的繁华和高度,她越是不能满足。 再后来她又认识了何令文,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她和靳荣升那点买卖与何家的产没有丝毫可比性。 范容芳有了新目标,她要做豪门阔太太,不用再每天早出晚归地奔波。 正好,何氏想要收购靳荣升那家小破公司,而她利用这点跟何令文来往越来越多。处心积虑拿下何令文不是多难的事,难的是解决靳荣升。 靳荣升爱她,爱到好像全世界都比不上她,他们分不了手,他总会竭尽一切挽回。 从何家出来,她发现靳荣升跟踪了她,他说要跟她谈谈,于是两人下车走到了金双湖。 不管说多少,最后永远是那些,挽回她,说她是一时走叉了路。 这些话和靳荣升的爱都让她觉得窒息,他永远不知道那就是她一直要走的路。 当靳荣升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在想,只要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阻碍她,那家公司会到她手上,要怎么处置全凭她一人说了算。 越是这么想,她的目光越是狠绝,在这样的目光中,靳荣升沉了下去。 范容芳是回到家才从魔怔中醒过来,一天,最多两天尸体就会浮上来,她不会成为何太太,只会成为杀人犯。 心惊胆颤中,先找上门来的却不是警察,而是周培柯。 有了周培柯,所有事情都有了转机,包括正式成为何太太。 何太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庞大的骇人身影,当年靳荣升被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样子逐渐变得清晰。 浮肿、惨白、巨大、丑陋,她没有好好看过,但这几个词不用细看也能印在脑海。 靳荣升,再也不是那个霸道俊美的靳荣升了。 在她的笑声和质问中,靳荣升蹲了下来,靠近。 “啊!” 近距离直面这样一张脸,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承受不住,何太太猛地往后一退,毫无防备跌落在水塘之中。 靳荣升依旧在旁边看着,片刻之后何太太浮了上来,手指死死扒着岸边不敢上去也不敢松手。 水塘边沿湿滑,何太太抓得再用力也还是在下滑。 在她又一次沉进水里的时候,靳荣升第一次开了口,漆黑阴冷的眼里已经全是浓浓恨意,“给你一次机会,去自首。” 自首,自首后她还能出来吗? 监狱的日子她要怎么过? 穷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啊。 沉下去,费力抓住救命稻草爬起来,再沉下去,几次之后,她再也没有更多力气。脏臭的水呛进口鼻快令人窒息的时候,何太太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不想死……死亡原来这么痛苦么……那时的靳荣升是不是也像她这样…… 绝望之中,一股力量将她拉了上来。 被隔绝的世界在这一刻打开了缺口,一辆路过的车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救、送医院、报警,一切都有了既定步骤。 何太太满身泥污躺在地上,无论救助她的人把她送到哪里,她都已经无路可走,唯一能走的,只有靳荣升让出来的那条路。 这一次她终于走上了他希望走的路。 …… 周培柯的确对何太太不上心,但靳荣升不一样,不管是爱是恨,他的执念都系在何太太身上。 他在她身上下过印记。 不论走到哪里,他总能追踪到她。 靳荣升没有立即回到周培柯身边,他去了他的死亡之地,金双湖。 入水的刹那,里面的鬼感觉到他,比上一次更加浑厚的鬼力向他袭来。 “水鬼,你又来我的地方。” 一道悦耳清澈的少年音传来,靳荣升躲开那些仿佛能将他吞噬的鬼气,头一次看清了上次和他对上的鬼。 “别让他发现你。” “他是谁啊?” 靳荣升没有回答,他说不出那个名字。仿佛他过来也只是说这么一句话,身影很快消失在湖中。 发现有鬼入侵,立马冒出来打回去的宴聆青:“……” 奇奇怪怪,不过他也不会随便让人知道自己是鬼。 宴聆青又沉入了水中,但这次他没能安心修炼,因为有人跳湖了。 嗯……的确是人,不是鬼,在湖的另一面,有很多山石和树木的一面,走过来都不方便,怎么从那里跳啊?不小心掉下来的吗? 心里这么想着,宴聆青还是很快赶了过去。几乎是落水片刻,那人还没怎么挣扎,他就将他捞了上去。 捞起来放在了大石头上,下一秒那人抓着石头往上爬了爬。爬上顶端后在上面起来,然后纵身一跃。 “噗通。” 又跳下去了。 宴聆青:“?” 他已经看清了,跳湖的是钟少。 怎么会有人这么跳湖? 宴聆青满脸懵,但还是勤勤恳恳去捞第二次,这次他又将人放在那块石头上。 眼看他又要爬上去跳,宴聆青忙上去将人按住。他还没有说话,被按住的钟创先暴躁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 宴聆青平静问道:“你本来就快死了,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死呢?” 钟创一顿,扭头看过来,“怎么是你?” 才问了一句,他又像对宴聆青完全失去兴趣,一边挣一边叫:“别管我,我现在就要死,她不是让我死么?我现在就死给她看!” 宴聆青还是没让他动,钟创挣扎着挣扎着力气逐渐安静了下去。隐隐约约的,有几声抽噎从下面传了出来。 宴聆青惊讶,“你……你是哭了吗?”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人哭。
第46章 趴在石头上的人陡然没了声,僵住身体一动不动,宴聆青松开他,懵懵的,不知所措。 半晌,钟创摸了把脸翻身坐起来,脸上身上都是湿的,也分不清里面是不是掺着泪水。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哭?有什么好哭的,呛水而已!” 宴聆青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你不信?”钟创胸口堵得慌,想发泄出来,又全然提不起劲,“算了,爱信不信吧。” 要死要活的冲动劲下去后,他整个人都灰败下来,眼里暗淡毫无神采,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好吧,我信。”宴聆青觉得这样说好一点,但是钟创已经不理人了。也不知道现在要不要走开,把空间让给他安静独处。 但他走了以后他又跳湖怎么办? 捞来捞去也很麻烦的。 而且除了主角攻受,他捞其他人也得不到想要的酬劳,这是在白做工。不过湖里不能丢垃圾,不能死人,所以还是要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钟创低低问道:“真的吗?” 宴聆青:“什么真的?” “我真的快死了吗?”钟创又问了一遍,语气如一汪死水。 宴聆青被他这种情绪怔了下,然后反问道:“你自己感觉呢?” 钟创没再说话,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前几天我又高烧了,反反复复退不下去,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钟创缓慢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那天我妈来看我了……” 钟创当时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看清了他妈站在他床边的情形。 女人穿着鲜艳漂亮的衣裙,看上去依旧苍白瘦弱,垂眸看着他时,眼里没有一点焦急关切,平静无波的眼神像在看一头宰杀过后即将濒死的猪。 寒意霎时袭上心头,钟创被怔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会产生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宴聆青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一切,但事实告诉他,不是错觉。 他的母亲,真的在那样看着他。 钟创眼前一片发黑,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像被抽干一样,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困难。 钟创以为自己会死,但熬了一夜之后,他又活了过来。 人是活了,但那个眼神他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他想问问他妈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问她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以命换命的方法,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牺牲他。 钟创去找了他妈,客厅里他妈和罗家父子坐在沙发上,桌上摆放的是饭后甜品和水果,有说有笑,温馨得像极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这一幕刺痛了钟创的眼。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多余到这种地步。 他妈妈喜欢罗尹默他知道,她和罗父认识他也知道,但当两件事并排放在一起时,让钟创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冰冷愤怒的目光从三人脸上略过,罗家父子是一脉相承的虚伪,嘴上劝得越用心,越是让钟创恶心。 他让人滚了,罗家父子滚出去后,客厅的气氛更是降到冰点。 “妈,你总夸罗尹默,总让我和他学,怎么,他你亲儿子啊?”钟创是笑着问出这句话的,他看不到自己笑得有多刻意,只用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 文欣兰坐在沙发上,面对自己的儿子永远是一副冰冷的面孔。但在往常她身上那份病弱感会削弱这些冰冷,只让她显得过于冷淡。 而钟创也总能为她的冷淡和忽视找出无数个理由来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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