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熟悉到灵魂又冰冷尖锐的触感让舟向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一缕削断的青丝才缓缓拂过面颊,软软地落在耳侧。 舟向月看不见,一道浅淡得几不可见的血痕从他眉心显现,剑尖点过之处缓缓渗出一滴鲜红圆润的血珠,仿佛眉心一颗朱砂痣。 艳得惊心。 “……你故意的?” 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酝酿着愤怒至极的风暴。
第56章 今昔 舟向月闭着眼,心中响起了警铃。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直觉告诉他,郁耳朵肯定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等等。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或许郁燃不是发现了什么舟向月的端倪,而是认识这身体的原主,舟倾。 舟向月心中八卦的心思“噔”的就起来了。 哇,他们俩是有什么值得冲进魇境抱出来带回家的交情吗? 谨慎点,别露馅—— 不过,他本来就准备恶心恶心郁燃,让他受不了把自己赶走的。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舟向月闭着眼心念电转之间,郁归尘开口了。 “……你故意的?” 不容躲闪的问话从头顶传来,那种扑面而来的金属灼烫气息更加凌厉逼人。 舟向月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便望进了一双凌厉的暗金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蹙起眉头躲闪开目光,扭过脸去看被按在头顶的双手,不舒服地挣了挣,语调怯怯:“……您,您在说什么?” 难道郁耳朵还指望他上来就不打自招? 哎,小徒弟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单纯,毫无长进。 “看着我的眼睛。”郁归尘说。 他手上摁得更紧了,轻轻松松便死死压住了身下人的挣扎,还俯身下来,高大的身躯整个将少年笼罩在了底下。 这下好了,别说被抓在头顶的双手,舟向月连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舟向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风水轮流转,五年师父三年徒弟…… 他忍。 舟向月是何等人也,转瞬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他挣扎犹豫地抬起头,怯生生看进郁归尘的双眼。 不就是比拼演技嘛,他最擅长了。 仔细瞧去,郁归尘其实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但瞳仁中隐隐流转暗金色的碎光,乍一看便极容易错认为暗金色的瞳仁。 舟向月仅仅与这双眼对视了几秒钟,眼中便燃起一丝灼痛,仿佛有火燃烧。 他顿时泛出了泪花。 做师父时从来没有被郁燃这么盯过,没想到小兔崽子直视的目光这么厉害。 而且一千年不见,小徒弟的道行竟已这么深了,不愧是天天在师父睡懒觉的时候早起练剑的变态…… 不知道说点啥,给大佬磕个头吧。 “……郁前辈,您弄痛我了,”舟向月湿漉漉的眼睫微颤,缀了迷蒙如雾的细细泪珠,“我……我有点害怕。” 醒醒,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一千年了! 你面前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凡人少年啊,禽兽! 郁归尘闻言果然一僵,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松了半分。 舟向月立刻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委屈掉泪,嘟嘟囔囔:“……郁前辈,谢谢您从魇境中把我救出来,没有您我恐怕就死了吧……但,但好多人竟然以为我们是……是那种关系……” 郁归尘的手一颤。 舟向月大喜,哽咽地继续下猛料:“他们还以为我身上的伤……都是……您……在那个……床上……神勇无比……不懂得怜惜人……” 郁归尘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耳根子刷地红到仿佛能滴血。 舟向月觉得自己憋笑快要憋出内伤了,好在演技精湛天衣无缝,能用抽抽噎噎掩饰肩膀止不住的抽动:“甚至还听到有人议论说……说您……是看上我了才利用私权把我弄进学院……” 眼前骤然一花,郁归尘倏然起身。 一身黑衣绘金的高大男人眉眼冷厉,长发遮住通红耳朵,看起来冷峻如高山峭壁,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如果不是刚才那瞬间舟向月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剧烈心跳声,还真信了他的鬼。 看来一千年过去,他这从不懂骗人为何物的好徒儿演技也不是全无长进。 不过,好在他还是拿捏准了郁归尘的死穴。 这么一个几乎对什么都有洁癖的小祖宗,被人不明不白地污蔑有私情,那绝对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舟向月从床上坐起来,揉起手腕来,一边揉还一边发出轻微隐忍的“嘶嘶”抽气声。 他瞥了郁归尘一眼,满意地看到他僵硬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愧意。 一个小动作让他愧疚一整天,完美。 舟向月心情大好,偷偷打量了几眼一千年未见的小徒弟。 或许是因为郁归尘也是闭关了数百年刚醒过来的老古董,他身上依然是一袭和当年如出一辙的玄色长袍,长袍上点缀着日月、星辰、藻、火等金银纹绣十二章,腰间墨色佩绶,玉色煌煌。 这矜雅贵介的一身,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被寄予厚望的人间帝星,吃穿用度均是人间顶级的规格。 一道绘饰金纹的黑色鹊尾冠在发间高高挑起,在梳得无一丝凌乱的额发前压下一枚梵印,金色流苏坠到额间,隐约有金属摩挲的细响。 舟向月眨了眨眼。 郁燃一向戴鹊尾冠,他是见过的,可这梵印流苏却是他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金色流苏坠在前额,微妙地将郁燃那凌厉逼人的气质压了压,衬出几分少年气的俊朗卓然。 看来郁耳朵的审美也有所长进,不错不错。 郁归尘眉眼一敛,垂目看向手中流淌着雪色的银白长剑。 舟向月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把剑,看见剑身光彩熠熠,似乎比他刚见到的时候更加明亮夺目。 他不由得有些出神,想起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不二剑的时候。 那年他十二岁,瘦瘦小小,在翠微山怎么吃都养不胖。 然后,这把剑选择了他。 “想不想摸一摸?”郁归尘忽然淡淡开口。 舟向月一惊抬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剑似乎有点入迷,被郁归尘发现了。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起来:“不了不了……” 郁归尘冷冽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剑眉轻挑,便听得他继续道:“毕竟剑如主人,威武雄壮……不敢摸不敢摸。” 郁归尘似乎哽了一瞬间,“……这不是我的剑。” “咦,不是您的剑?”舟向月好奇道,“那是谁的?” 试探试探,试你个大头鬼的探。能试探出来我叫你师父。 要比心眼子,十个郁归尘加起来和他比,还差了一百个付一笑。 郁归尘面无表情:“是无邪君舟向月的剑。” “啊!”舟向月睁大了眼睛,“这,这这这……那就更不敢摸了!郁前辈您正义凛然百毒不侵,那位的剑挂在脑袋顶上也是卧薪尝胆,而我只不过走近一点,差点被它给削成两半……邪神的遗物,果然可怕之极,阴邪之极,一般人镇不住啊……” 其实主要是怕不二剑见了久别的主人太过热情,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郁归尘却蹙了蹙眉:“这把剑不是阴邪之物。” “啊……”舟向月想了想,“我懂了,您的意思是器物有灵,本无善恶,只是用在人手中,向善便为善器,向恶便为凶器……谢谢前辈教导!” 郁归尘瞥了他一眼,眼神深沉晦涩,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重新将剑挂在床头顶上,随后指了指剑尖直指的下方床铺:“坐这儿。” 舟向月:“……” 他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下了。 头顶一把凶器颤颤巍巍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光落在脑袋顶上,心神不宁。 哪怕是自己当年的剑,毕竟也是凶器。 “梨园梦魇境里,发生了什么?” 舟向月一愣:“郁前辈,您不是已经问过了楚师兄和祝师兄……” “我要听你说。” 郁归尘毫不掩饰,“想想你头上的剑,看着我的眼睛说。” 舟向月:“……” 好家伙,这哪是问话,这是来审犯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郁前辈……” 郁归尘直直地注视着他:“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意气用事,闯进魇境……”舟向月怯怯道。 这时,他骤然感觉直视自己的那双暗金瞳仁中燃起了火焰,焰色转瞬便顺着相接的目光燃至他自己眼中,逼人的灼痛顿时沿着眼珠向脑海深处迅速蔓延,仿佛眼中着了火。 舟向月顿时痛出了眼泪:“我……明明知道那里很危险,明明知道学院三令五申不准私自进入魇境……” 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淌下,少年清润的声线染上了哭腔。 “……”郁归尘的神色抽动了两下,不自然道:“别哭了。只是问个话而已,只要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事,不要紧张。” 金色的目光一动,那种烧灼的剧痛顿时减轻不少。 “……”就是因为他得睁眼说瞎话,所以紧张啊! 舟向月实在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动作间把我见犹怜的神态做了个十成十。 奈何郁归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依然定定地凝视着他,见他不说话,那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又强了一分。 舟向月心中暗骂,这么不解风情,活该这家伙母单一千年! 他没办法,抽抽噎噎地开口:“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傩堂里,周围阴森森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尊神像,中间那尊戴着个吓人的面具,一身红衣……” “你看见无邪君神像了。”郁归尘严肃道。 他的话可以和楚千酩的话相互印证。 舟向月点点头,眼泪沿着眼角蜿蜒而下,脸颊一片濡湿。 这下不用他装哭了,还有源源不断的眼泪在止不住地涌出来,因为实在太痛了,就像拿着点燃的火柴凑在眼前灼烧一样…… 他自从重生来就毫无痛觉,之前再严重的伤都能照样浪到起飞,更显得此刻这股灼痛难以忍受。 郁耳朵这什么要命的邪术! 舟向月想起来,自己当年就听别人说过,他这小徒弟有一双剜骨存真的火眼金睛。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他当时还以为是夸郁耳朵聪明机智来着…… 没想到是真·火眼金睛啊!谁不老实就烧谁的那种! 舟向月实在受不了了,决定速战速决:“我听到了鬼哭,还看见墙壁上的黑影闪闪烁烁,好像鬼影穿梭……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闻到一股很冷的花香,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后脑勺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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