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儿恍然间意识到,姐姐死后,她好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姐姐的模样。 姐姐在的时候,她被姐姐保护着。 姐姐比她年长,更比她勇敢。 现在姐姐不在了。 她也要像姐姐一样勇敢。 唯一可能让姐姐失望的是,姐姐希望她能离开这里,但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就算从村里离开,也摆脱不了自己身为女孩的悲惨宿命。 而且…… 陈思儿微微垂下眼,在精致的衣袖中捏紧了手中的匕首,那种锋利的冰凉触感让她心跳加快,仿佛即将上阵杀敌的勇士。 她要乘上嫁给河神的小船。 她看过那么多次河神新娘的出嫁仪式,知道新娘坐在小船里出发时,都是清醒的。 她们会清醒地沉到水底,然后见到自己的新郎。 陈思儿想,她要到水下去,去看看那个要娶她的河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后杀了它,为姐姐报仇。 ……如果杀不了,那她至少拼尽全力地反抗过这个黑暗的尘世,没有顺从地接受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温顺不是她的美德。 陈思儿闭上眼,眼角落下一滴泪。 死不过是一个安静的归宿,姐姐就在那里等她。 她想姐姐了。
第264章 悲欢(2更) 哗啦! 眼前一黑,冰冷的河水骤然涌入鼻腔,舟向月这才发现自己突然间脱离了这段记忆,又回到了魇境的河底。 鱼富贵一只手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在水中风驰电掣地向上冲刺。 舟向月视野里一片眼花缭乱,四面八方散射而来的幽蓝光芒和一层层潮水般破碎的泡沫让他头晕目眩,鱼富贵还时不时突然加速减速转弯,躲过前面水中水鬼散开的头发,后方也有无数长发在追逐着他们。 他突然就理解了之前司马博闻被他带着瞬移后晕车的感觉。 呕…… 他被鱼富贵扔到了甲板上,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幸好他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什么都吐不出来。 “四号船送来的?” 有人在他头顶问道,又说,“奇了怪了,今天居然都是孩子。” 舟向月晕得太厉害,趴在地面又吐又咳,根本没法回答。 好在脑子还是可以转,他心想,刚才鱼富贵是带着他往上游的——所以他们这是因祸得福,鱼富贵带着他们开挂,直接强行跳级到三号船了? 鱼富贵果真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对。” 大概是看他有鱼尾,那人居然没有质疑他们。 片刻之后,几人就被带往了沉船深处。 走在路上的时候,舟向月发现任不悔和鱼富贵似乎并没有想要讨论刚才幻境里的线索的意思。 这让他有点生疑,他们不需要讨论吗? 之前在水里,为了防止任不悔怀疑,舟向月甚至没有自己去触摸那个说不定是境灵碎片的手镯。是鱼富贵摸到了手镯之后,他才进入了幻境,所以他们两个肯定也进去了。 因为舟向月自己在陈思儿的视角,完全无法控制她的行动,所以只是被动地经历了一遍她的记忆。 如果任不悔他们两个也是这样,那按理说他们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所以,他们可能并没有代入其中某个人的视角,而是可以自由活动地观察情况? 鉴于舟向月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他们,他想记忆里那些人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 这么说,他们俩要是找对了方向,岂不是可以比他获得多得多的信息? 舟向月有点郁闷,他本来还想听听那两人的讨论呢。 任不悔和鱼富贵也在打量着周围的景象,他们确实已经在刚才的幻境里讨论过了。 看着陈盼儿出嫁的时候,鱼富贵问任不悔:“任兄,你觉得那个河神到底是什么?听村长他们几个的意思,居然还真不是假的——每年新娘出嫁之后,河里就会多很多珍珠和鱼,这总不能是迷信的巧合吧?” 任不悔沉思道:“厉害的邪祟可能会有和人相当的神智,它说不定能用什么诱饵把鱼引过来,这也不算稀奇。” “珍珠的话……目前我知道的能产珍珠的就只有鲛人和蚌,蚌就算成精一般智力水平也不高,也很难与人类沟通,但鲛人要是入了魔并且道行足够深,倒是有可能会成为渊祟,听说渊祟就能够掌控水流,甚至引发水灾。” “不过,鲛人一般在深海活动,不喜欢靠近陆地,我从没听说过跑到内陆河里来的鲛人。” 他斩钉截铁道:“反正无论如何,会要求献祭童女的所谓河神不可能是真的神,大概率是邪祟。就算是神,也是天地人神得而诛之的邪神。” 鱼富贵:“……呃,该不会是那位吧?” 毕竟他知道的邪神就那位一个。 任不悔眼中涌起戾色:“应该不是,毕竟就我所知,他的献祭对活人来者不拒,从来都不需要单独指定童女作为祭品。” “但如果真是他,”他冷笑一声,“那说不定能碰见,刚好在这里杀了他。” 鱼富贵:“……” 他很怀疑任不悔的精神状态。 鱼富贵的灵犀法器在魇境里不能用,所以他不是很想一个人在魇境里对上那位,当然更不想和疯子任不悔一起对上那位。 这个魇境还不是出公差,没有加班费,草! 几人在幽深的船舱里前行,走到一处大门时,眼前豁然开朗。 舟向月第一反应是——这船真大。 确实大,大到中间的甲板上居然立着一幢幢石屋,石屋之上是像四号船那个哭珍珠的舱室顶部一样的巨大开口。 幽蓝的水幕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边界在上方涌动,站在这个舱室里,就像是在水族馆里的拱形走廊中。 这些石屋被封存在这艘巨船的船舱里,和船一起沉进了水里,就像是昆虫封存在琥珀之中,从此定格在那一刻。 看样式,这些石屋长得很像叶枯乡的建筑。 一幢幢石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惨叫声,让这片幽蓝暗光笼罩的地方看起来像是阴曹地府。 舟向月透过打开的门,看见几幢石屋里都铺满了黑色的地板,地板上浸着一层薄薄的水,每一幢屋子里都有人。 和四号船不同,他隐约看到的人影里几乎没有小孩子,看起来至少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更多的则是成年人甚至老人。 这一次,舟向月在那些人里看到了女人。 就在离他最近的这个石屋里,他看见了之前在四号船里见过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好像是叫小黑子? 如果他记得没错,小黑子当时哭出来的珍珠在四号船里属于中上,但还没有达到阿豆那样盖章认证“可以升级到三号船”的品质。 不过舟向月一眼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到三号船。 小黑子被绑住四肢吊在房梁上,一道道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打得他痛哭着连声惨叫,“娘!娘救我!娘……” 他的眼泪接连不断地落进地板上的水池中,变成了一颗颗莹白的珍珠。 一个像是他母亲的女人头发散乱地被绑在墙角,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一下下用头撞在地上:“别打他了,打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打我吧……” 她的眼泪滚滚落在水池之中化成珍珠,一颗颗又圆又大,而且竟然有了各种不同的色彩,一颗颗表面闪烁着美丽而迷离的光泽。 挥鞭子的那个壮汉皱着眉对旁边的另一个人努努嘴:“看着点,别让她磕出血了。” 另一个人应了声,蹲下来揪住女人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她满面的泪水道:“花嫂,你也知道我们不想打你儿子,我们只是需要你哭出更美丽的珍珠而已。你明明有潜力的,不是吗?你看你都长出鳞片了。” 在他手下,女人的脸侧能看见一片片隐隐约约的银白鱼鳞。 肉眼可见,那些鱼鳞正在缓慢地生长。 “我知道,我知道……”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会哭出更好的珍珠的……求求你们别打他了,我哭!我保证会哭出更多珍珠……” “早这样不就好了?” 男人说,“你看,你偷工减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本来就该哭出更好的珍珠,如果只是做到这一点的话,那可算不上惩罚。” “你就看着你儿子再被打一会儿吧,你记住,这都是因为你。” 那人把她的头一放,对挥鞭子的人道:“再打重一点。” 鞭子更重更密地落在小黑子身上,他哭嚎的声音一开始更加惨烈,慢慢地却逐渐嘶哑起来,在空中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女人瘫软地跪在墙角,身边已经积了一小堆五彩斑斓的美丽珍珠。 她低着头,仿佛神志不清一般,哽咽地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哭出比以前都更好的珍珠的,我会长出鱼尾……” 直到小黑子几乎没什么力气挣扎了,那两个男人才把他从空中放下来。 女人抬起头,哀嚎着想要靠近去摸一摸孩子,却依然只能被困在原地。 一个男人道:“花嫂啊,你之前不是说你就希望看看孩子,就算摸不到也行吗?你怎么又反悔了呢?” 女人哽咽得说不出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男人问道:“花嫂,你想再见到你儿子吗?” 女人像是濒临死亡的鱼一样,通红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向孩子的方向,半晌都没有出声。 “不想……” 女人闭上眼,“不要让他来见我,我不想见他……” 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落,表面的莹莹光彩甚至在没落进水里时就闪烁起来,就连站在旁边的两个壮汉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颗美丽珍珠滚落的刹那,女人的脸颊、手臂和腿上迅速地长出了一大片细细鱼鳞。 鱼鳞映着珍珠的华彩,流淌出晶莹剔透的水光。 一幢幢石屋里大多是这样的场景,一个个人悲痛欲绝地落下眼泪化为珍珠。 恐惧、愤怒、悲伤、抑郁……所有痛苦的负面情绪,都像是磨刀石锤炼刀刃一样,会让珠奴哭出的珍珠熠熠闪光,散发出更加美丽的光泽。 尤其是,在痛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珍珠甚至可以因为情绪的杂糅和变化产生不同的颜色,落在水中变得五彩斑斓。 舟向月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年幼的孩子基本都在四号船——孩子们阅历有限,能够体会的痛苦也非常有限,单纯肉.体所遭受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 而在三号船,最痛苦的也是那些最脆弱的人,他们都是因为心中有牵挂而变得更加痛苦。 任不悔几人只是短暂地经过了这些石屋,根本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带到了一个空着的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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