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郁归尘死死咬紧的牙关里逸出一声隐忍至极的痛哼,像是痛到了极致,哪怕坚强如他也无法再完全掩饰自己的痛苦。 又一阵锁链的轻响传来,他濒死般挣扎了两下,手腕被锁链磨出鲜红血痕。 这几下挣扎将被锁链挂住的领口扯开得更大,随着布料撕裂的声响,他胸口和肩膀的一大片肌肤都裸露出来。 舟向月下意识就看向了他的胸口。 紧绷的健硕胸膛上,左心口隐约能看见一道小小的柳叶状伤疤。 伤口经过很多很多年,已经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舟向月知道这道疤的存在,或许都注意不到它。 ……如果郁归尘像正常人一样,导致这道伤口的凶器应该会无比精准地深深刺进心脏,没有一寸偏移。 然后干脆利落地杀死他。 舟向月睫毛轻颤,不由自主地向那道伤疤伸出手去。 密室里一片灼热,而他却浑身冰凉。冰凉指尖触到光滑的皮肤,感受到一片滚烫,几乎要烫伤他。 而他却恍若未觉,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个伤疤,竟已经这么淡了。 他当年曾经亲眼看到这道伤口是多么狰狞恐怖,看到里面涌出了多少鲜血,看到它化脓、溃烂,仿佛一只索命的可怖眼睛。 也见到它最终没能杀死那个从云端掉进泥淖中的十四岁少年,慢慢地结了痂。 这是他亲手捅的伤疤,深深没入胸口。 舟向月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拧了起来。 就……谁叫他是人家师父呢。 这时候不帮帮他,未免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舟向月不自觉喉结动了动,终于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郁归尘滚烫的身体。 郁归尘比他高一个头,但此时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锁链上,因此舟向月只是稍微踮一下脚,就刚好能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被他抱住之后,郁归尘的挣扎忽然停滞了。 慢慢的,他身上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热意有所消退。 看吧。物理降温确实是有用的。 炽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郁归尘身上的热意刚好中和了舟向月体内源源不断的冷,将他冰凉的身体烘得暖了起来,原本色泽极淡的嘴唇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舟向月偏过头,微微泛红的嘴唇不经意地贴上了郁归尘的颈侧。 柔软冰凉的唇瓣和坚实滚烫的肌腱相贴,仿佛初雪融化在灼热的大地之中。 大概是因为体温上升,舟向月闭着眼,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抱着郁归尘,能听见两人沉重如鼓点的心跳。 高高低低,永远都不会重叠在一个频率上。 他静静地听着耳边沉重而紊乱的心跳声,心绪如同夏夜的烟花一样杂乱纷飞,又渐渐安静地熄灭。 好像一块白炽的火石扔进冰水里,噼里啪啦溅起一大片气泡后,最终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舟向月想,反正以后估计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一夜的秘密再荒诞,也会永远禁锢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禁室之中。 他能感觉到,问苍生已经离他不远。 等他把问苍生找回来,一切准备就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完全复苏,恢复当初的力量。 到那时,舟倾也就可以死了。
第206章 因果 郁归尘陷入了一个多年来反复折磨他的梦魇。 那个梦魇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有时有完整的场景,有时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 这一次便是画面。 黑色的宫殿,金色的雕梁。 精美的龙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有如鬼魅般飘忽。 云雾一般的轻纱闪烁着淡淡的金色,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起。 纱幔后露出一个红衣的人影,他背对着他,另一只手里捧着一簇微火。 郁归尘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脸。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红衣人点了灯后,手上跃动着幽幽的血红火焰,转过头来。 红衣人微微低下头看他,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眸幽深如墨湖:“殿下。” 闪烁的火光落在他的眉眼间,那一抹微笑温柔如水,让郁归尘一时失神。 心底隐约的一缕理智在想,他此时好像还年纪很小……好像是十四岁。 灯火缭绕间,郁归尘忽然闻到一股暗香。 暗香不知从何处而起,那是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异香,销魂蚀骨。 仿佛在人的体内点起了一把火,一边让人煎熬得大汗淋漓,一边却又仿佛置身云雾之间,心神恍惚、□□。 那明明是一种令人沉醉的香气,像是采撷了世上最馥郁的花卉,在冰山雪水中凝成香露,再以最纯净的火焰点燃。 但郁归尘的心脏却整个紧缩起来,就像是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刻,血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重。 不只是血,很快还有硝烟与灼烧的味道,好像哪里失了火。 郁归尘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下意识向那个红衣人影走去,想对他说,快离开这里,起火了。 可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红衣人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边的一切都燃烧起来。 纱幔在燃烧,檀香木桌在燃烧,他的一卷卷书籍在燃烧,连宫殿金碧辉煌的墙壁与立柱都在燃烧。 浓烈的烟雾与火光包裹了他,周围的墙壁在坍塌,天旋地转。 郁归尘走得踉踉跄跄,却越来越着急。 他想开口叫他,但喉咙里血意淋漓,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拼命抓住身边可以稳住他身体的东西,燃烧的桌椅、窗棂和门扉……灼烧的剧痛从手上传来,迅速蔓延到全身。 熊熊火光遮蔽了他的视野。 如果别人看他,或许会看见一个浑身在燃烧的孩子。而对他来说,他就像是在地狱火海里奔跑。 郁归尘全然不顾,他在熊熊燃烧的宫殿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追着前面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轰! 一段燃烧变形的巨大木梁轰然倒塌,郁归尘立刻躲避,但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 他狼狈地翻滚了两圈,余光正看见上方火光熊熊的门扉也断裂崩塌下来,正正向他砸来!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他站起身来,也来不及躲避。 但郁归尘忍着浑身滚烫烧灼的火焰,还是咬牙站起来,而门扉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他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猛地一把拽过去。 然后跌进了一个冰凉熨帖的怀抱。 轰隆! 门扉贴着他的后背砸落,而他得救了。 浑身的火焰忽然熄灭,他被这个冰凉的怀抱紧紧抱着,明明已经脱离了苦海,但他的心却不知为何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反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这个人,又紧紧地闭上眼。 好像如果他一直不睁眼,如果他一直不松开,那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周围冲天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爆响,而他在这个拥抱之中,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心跳。 仿佛他所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 这个念头隐隐冒出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力气忽然消失了。 同一时间,抱着他的人伸出一只手,不容抗拒地推开了他。 郁归尘下意识睁开眼,终于看清了抱着他的人。 是那张眉眼如墨画的漂亮的脸,左眼角仿佛挂着一滴泪……不,那是一颗淡淡的泪痣。 可是此刻,这张熟悉的脸不复以往微笑的模样,看他的表情冷漠至极。 利刃破开皮肉的剧痛猛然从胸口传来。 郁归尘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他看见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稳稳地拿着一把短剑,剑身深深没入他的胸口。 一股血意从喉头喷涌而出,他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 哗啦—— 清晰的锁链声响从耳边传来。 郁归尘大汗淋漓地惊醒,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粗重的锁链被他自己扯动得哗啦哗啦直响,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浑然未觉。 这里还是他的那个禁室,他好好地被锁链锁着,没有失控地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 此刻,外面天光已熹微,他身上灼烧的热量也随着夜晚的逝去而渐趋平稳。 那只是个梦。 郁归尘缓缓地闭上眼,凸起的喉结滚了滚。 不会……再发生了。 …… 舟向月发现,那一夜之后,郁归尘看起来依然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舟向月特别注意观察他,也不会发现他的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点点。除此之外,他整个人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舟向月心道,没想到现在郁耳朵也这么能装了。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还算是好事,毕竟那种事情肯定有损堂堂玄琊君的清誉。 本来舟向月还想着,反正舟倾这个壳子自己也不会再用多久了,考虑到郁耳朵不久后即将再次痛失徒弟,可以对他好一点。 但等到郁归尘一如既往毫不手软地逼他喝药时,舟向月简直恨不得马上死在他面前——今天你我之间必须死一个! 可他还没有恢复原来的力量,依然被郁归尘武力压制。 甚至因为刚刚结束魇境的损耗和他同时开其他马甲的消耗,现在更是无力反抗。 舟向月只能含恨告诫自己,再忍忍,再忍忍……这见鬼的毫无意义的苦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不仅喝药避免不了,而且除了云片糕以外,其他的药后甜点味道也有点变化,没有原来翠微山那边买的好吃。 舟向月一边撕薄薄的云片糕,一边恨恨地想,可能主要是不够甜。 付一笑担心他们两个的状态,来看了他们好几次,而郁归尘总是更关心他那边追查邪神灵犀法器的“鬼面陇”线索的进展。 自从付一笑跟他说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当初的记忆后,他们都在这件事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毕竟,如果付一笑的记忆真的是被抹去了,那么就说明“鬼面陇”和当年他抓住不知愁的地方很有可能确实关系,他们从付一笑的记忆入手,追查方向是对的。 “……还是没有找到鬼面陇到底是哪里,”付一笑苦恼道,“现在信息那么发达,我们几乎把附近的地名都筛过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地方叫这个名字,而且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这个地名的了。” “不过,倒是发现北边那片的山区当地习俗都爱以‘陇’命名,其中有一个陇名字就有点像,叫梅面陇,我打算带几个学生明天去看看。” 郁归尘微微皱眉:“那我也……” 付一笑坚决制止:“你先好好休息吧,之前在曼陀宫里你也太胡来了。我们也就是先去看一眼,也不见得那里就是要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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