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被蝗虫吃了,今年没了新米,要想有饭吃,就必须多赚钱,到时去镇上买谷子。 可不止他们村遇到了蝗灾,他们县所有村都遭殃了,乃至郡里别的县也遇到了蝗灾。于是粮食涨价,富人开始囤粮,穷人买不起粮,路父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一些粮食,却吃不了多久。 看着他爹买回来的粮食,路西楼脸色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感觉,世道要乱了。 - 路西楼的直觉是准的。 如此过了一年,记不起哪天开始,他出门去找顾四,发现村里有不少人收拾了家当,拖家带口地走了。起初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留下来,毕竟世辈生活在这里,没有人想要背井离乡。 然而粮价越来越高,紧跟着别的货物的价格也不断上涨,富商举家搬迁,留下来的人开始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阿凌,我可能也要走了。”顾四坐在路边的树下,扯了一根野草把玩。 路西楼刚拿了根狗尾巴草折兔子玩,闻言动作一顿,“去哪?” 顾家旁边的陶家早就空了,陶宁远他爹上月末便收拾好家当,带着一家老少去投奔外地的亲戚了。 “不知道。”顾四顺势躺下来,见天特别蓝,嘴角缓缓上扬,“或许走到哪就是哪吧。” 他们镇已经彻底乱了,听县城回来的人说,外边也很乱,顾四也不知道他们能去哪。 路西楼折好兔子,将它抛给顾四,咧嘴笑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阿凌。”路西楼越笑,顾四心里越难受,他拿着路西楼折好的兔子,眼眶湿润。 顾四是跟路西楼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一起上山下水,被训被骂,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如今却不得不分开,且可能余生都不能见了。 顾四怎么可能不难过? - 见顾四眼睛红了,路西楼受不了地搓了搓手臂,“要走是好事,你哭什么呀?” “再哭我就没你这个朋友了!”路西楼故意吓唬顾四道。 顾四却没有被路西楼吓唬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小鸟,扬手丢给路西楼,“马上就是你生辰了,那时候我可能......不在这了,就提前送你个小玩意。” “阿凌,不管在哪我都会想你的。”顾四笑着说,“也希望你天天开心。” 顾四是一个手笨的人,连编草环都不会,更别说做别的了,路西楼不敢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做这只鸟。 路西楼鼻头一酸,竟然也想哭了。 路西楼快速转过身,背对着顾四,用力地挥了挥手,“知道啦,你也是。” - 顾四走的那天路西楼本来不想去送他,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偷跑出去躲在树后,看顾四拉着顾少阳越走越远,终究是没忍住,低头小声哭了出来。 回到家时,路母正好端了碗面出来,见路西楼眼睛红红的,她叹了口气,没有多问什么,柔声喊了句阿凌,“过来吃面吧。” 路西楼不想路母担心他,强撑着笑了笑,“娘,怎么突然吃面了?” 路父买不到粮食,平时他们都省着吃,今天之前,路西楼已经很久没吃面了。 “提前过生。”路母面露窘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当我们都收拾好了,再过两天我们也要走。” 路西楼有多喜欢这边,路母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没说要走的事,怕路西楼知道了会伤心。 可现在却不能不说了,而路西楼的反应也让她意外。 “哦。”路西楼翘着嘴角笑了,没有路母以为的伤心。 路母吃惊地看着路西楼,但路西楼却避开了路母的视线,低下头去吃面了。 这一年生辰,路西楼没有去镇上逛庙会,没吃到喜欢的绿豆糕,他和路父路母在逃荒的路上,被沿路的灾民抢了吃的,饿着肚子走了一夜。 路父路母心怀希望,以为只要走出这个县城就好了,却不知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第111章 灾荒远比想象中严重。 昔日繁荣热闹的镇子俨然成了一座空城,路边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街上也不见挑着货物叫卖的商贩,尽是逃难至此的难民。 “吃点干粮垫垫肚子。”路母把水壶递给路西楼,“下午我们还要赶路。” 决定离开前,路母把家里仅剩的粮食做成了方便携带的干粮,这些天他们三人靠吃干粮度日,虽然顿顿不能饱腹,却不用饿肚子,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了。 但现在干粮不剩多少了,他们要是不能在吃完干粮前赶到下一个镇子找事做,以后就要饿肚子了。 水时早上路过溪流时,路父挤进人群,冲到最前面打的。蝗灾过后,干旱持续,庄稼覆灭,现在就连水都稀缺起来。 路西楼一上午没喝水了,实在是渴得不行了,便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水壶递回去。 “娘,我们要去哪?”路西楼边吃干粮边问。 路父路母皆自幼失怙,被家中亲戚养大的,但却过得十分不好,所以两人成亲后,慢慢跟亲戚失去联系了。 陶宁远家可以投奔亲戚,他们家却没有这样的亲戚。 “往南走。”路父道,“江南物产丰盈,经济繁荣,我们只要到了那边,一切就好了。” 路西楼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从没去过江南,对于江南的了解一半来自父母言说,一半来自话本,陶宁远也曾说过江南好,所以现在听路父这么说,路西楼对江南的期待更大了。 虽然路途遥远且辛苦,可只要能到江南,这些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江南怎么样啊?”路西楼好奇问。 连日的逃难让路父瘦了喝不少,不过他眼神矍铄,语气铿锵,似乎并没有被眼前的困境打倒,“江南如画,景美人美,阿凌一定会喜欢江南的。” “而且江南多雨,烟雨朦胧更像山水画了。”路母抿唇浅笑,“江南的糕点也好吃,等在那边安了家,娘给你买绿豆糕。” 路西楼已经很久没吃绿豆糕了,如今提起绿豆糕,他很没出息地咽口水了,“我要多吃一点。” “好,阿凌想吃多少我就买多少。”路母笑得很温柔。 路西楼笑道:“谢谢娘。” 简单休整一会后,三人便起身南行。 他们走了好几天了,才走到附近的镇子,镇上全是难民,有些小孩饿得嗷嗷大哭,大人身上没有吃的,只能抱着小孩哄。 街道旁的店铺全关门了,按理说这里是个不错的休息地,可他们前两天才被人抢了吃的,所以宁愿住在野外,也不敢住在人多的地方,怕睡着后又被抢东西。 出了镇子,没走多远就是官道,路父看了眼道上的难民,拉住路母的手,带他绕进了旁边的树林,选择走小路。 树林中安静,烈阳被浓密的树枝遮挡,一下凉快起来,路西楼心情跟着变好,不再像之前沉闷,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会儿摘树叶吹哨,一会儿摘野花给路母,哄得路母笑弯了眼。 说笑间太阳西行,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路西楼拨开眼前的草,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到了宽阔的路边。 路父扶着路母走了出来,见路西楼站在原地不动,好笑地喊了声阿凌,“怎么不走了?你也累了?” 路西楼没有说话。 “阿凌累了的话,就让你爹背背你。”路母拍了拍路父的肩,让他去背人。 然而路西楼还是沉默,路母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走到路西楼身边,边说话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阿凌你……” 路母的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她伸手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 路父见他们这样,也快走上前,却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人时,而狠狠震惊住了。 几步开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有些人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而有些人的脸则被野兽啃烂,露出了森森白骨。 路西楼像是失去了嗅觉,踉跄着走过去,在其中一人的身边蹲了下来。 路西楼伸出手想摸对方的脸,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怎么都落不下去。 往日玩闹的场景忽然浮现眼前,路西楼想起那时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空,各自说着未来要如何,结果不过一年风景,就以物是人非。 路西楼鼻尖一酸,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掉。 “阿凌。”路母走过来抱住路西楼,“哭出来吧。” 路西楼回抱住路母,抽噎着说,“走之前他还送了我礼物,是那个小鸟玩偶,我也祝他一路顺利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天灾下人类太过渺小,求生不易,路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路西楼,便不停地拍他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般。 从记事起,路西楼就没这样哭过了,可现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完全不受他控制。路西楼心疼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埋怨命运的不公,但最恨的,还是他无能为力。 “娘,我们休息一会。”哭了一会,路西楼眼眶酸胀,嗓音嘶哑,“我想给他……立个墓。” 路西楼很没用,他甚至不敢说他的名字。 顾四是路母看着长大的,她现在也不好受,“好。” 挖坑时,路父要过来帮忙,不过路西楼拒绝了,他一个人挖好了坑,又找了树叶和草垫下,才抱着没了一半脸的顾四下葬。 随身没有笔墨,路西楼就咬破手指,用血给顾四立了碑,再磕了三个头才走。 有了顾四一事,路西楼变化很大,不仅话少了,也不爱笑了。 之前赶路时,他还会说一些笑话逗路母开心,现在就闷声往前走,哪怕路母来逗他,也只是嘴角微提。 除此之外,路西楼不那么心软了,一是越往后走灾情越严重,难民为吃的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二是生逢乱世,心软是致命毒药。 所以路西楼看到被饿得大哭的小孩,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会给他们吃的,若是有人来找他乞讨,路西楼更是会直接挥手赶走对方。 可饶是如此,逃难几个月后,他们还是出了意外。 那时他们已经没有吃的了,路母的首饰也当得差不多了,三人常常是吃一顿饿三顿,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吃的,他们还舍不得吃。 然而不知是谁泄露了他们找到了吃的的消息,于是附近的难民蜂拥而上,想要抢走路父猎杀到的兔子。 吃得不好,路母瘦成了皮包骨,路西楼更瘦了一大圈,完全不像十二岁的孩子,路父好不容易找到荤腥,他当然想让妻儿吃顿好的,自然拼死要护住野兔。 但对方的人手实在太多了,又都被肉味逼红了眼,满脑子都是要抢到野兔,哪里还有良知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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