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张大嘴,用流着血的嘴唇,朝他比着口型。 他用欣喜又绝望的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沈呈若知道,他的口型是,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贪婪,一己私欲,干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曾经对你赋予信任,并且怀着孕的女人,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人,竟比老虎更可怕吗? 不,人比老虎可怕多了。 人心隔肚皮,人,永远是看不透的。 但世间规则如此,伤害他人,便要付出代价,你的每一个邪念,也许,就是日后反噬自己的祸根。 你愿意付出的每一个代价,也许,就是你自己付不起的人生。 你伤害他人的每一件事,也许,日后会以千倍万倍的方式,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大学生如此,王小姐如此,古以涛如此,他的妻子,也是如此。 念此,沈呈若轻轻一笑,那笑容在夜色里邪气极了,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散发着惊心动魄,死亡的气息,狂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用口型淡淡地说出:“你的代价,我收取了。” 下一秒,沈呈若的身影从窗前消失不见。 古以涛也被小鬼彻底咀嚼在了口中。 那一夜,偌大的别墅,血流一地,窗外雷声阵阵,狂风暴雨掩去了一切罪恶。 客厅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寂寞欢快。 “爸爸……爸爸……” 天亮后,雨停了。 沈呈若一个人走在清晨赶着去上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们好累,为了生活,都需要努力地奔波。 沈呈若头一次也感到有些疲惫,他没有抽烟,只是挪动步子,缓慢地与人们逆行。 他修长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样孤独。 “烤饼,卖烤饼,香喷喷的烤饼,五毛钱一个……” 推着车子卖烤饼的老大爷卖力地吆喝。 虽然苍老的声音很快被人流淹没。 沈呈若黑眸微微一眯。 “我们很穷,光是活着就需要拼尽全力了,在拼尽全力的基础上,我还能意外得到这个烤饼,这是多大的幸福呀。 “这烤饼很好吃,以后我每次来都要带一块。” “你的店,为什么没有名字呢?” “叫安详屋吧。” “真正属于我的人?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让我变成例外的。” “老板,我想留在你身边。” “我要结婚了,像个正常人那样。” “他对我很好,非常疼我,就像小时候,外婆疼我那样,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老板,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呢。” “只要活着,就会遇到很多,自己也想不到的,很美好的人和事……” “老板,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想投胎成为一只猫,这样,我就可以像阿土一样,留在店里……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也许,他会和我一样,就像我遇到老板一样,也遇到一个,会让他觉得幸福的人呢……” “老板……再见。” 沈呈若轻轻咬下一口滚烫的烤饼。 确实很香,很好吃。 他忘了告诉阿丑,他帮她拿走胎记,从来没有收取任何代价。 她就是一个例外,可她,永远也不知道。 她乐观坚强地长大,任何困难都没有将她打倒,可她,偏偏败给了人心,败给了那个,曾经让她感觉到温暖的男人。 即使到死,她都不想知道真相。 或者,聪明如她,早有觉察,只是,她疲了,累了,对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自动选择了放弃。 她不想活下来,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因为,那是她生命的延续。 那天,是沈呈若最后一次吃烤饼。 从此,长街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帮人实现心愿。 那间没有名字的店铺,关闭了很长时间。 市里的孤儿院中,有个脸上长着胎记的很丑陋的小男孩正在逐渐长大。 他个子瘦小,因为长相,时常受到别的小朋友们的嘲讽奚落。 小男孩性格内向,不懂反抗,面对那些孩子们的欺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或是笑笑了之。 一个夜里,小男孩起床出门上厕所,走廊里没有开灯,小男孩一脚踩空,险些摔跤。 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男孩吃惊,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夜色之中,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小男孩看不太真切,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你……你是谁?” 他脆生生地开口。 男人伸手,抚摸他脸上的胎记,凝望他脖间的玉佩,轻笑戏谑:“你猜呢?” 小男孩有些害怕:“你……是人是鬼?还是,你认识我?可是,不对啊,我是孤儿,我又没有父母,我一直是一个人……” 闻言,男人的深瞳收紧,他看着小男孩丑陋的容颜,嗓音低沉,如同那晚的夜色般浓得化不开,也深深地敲进了小男孩的心底:“小傻瓜,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第54章 贪婪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看完了沈呈若与阿丑,不,应该说,与他母亲的故事,严决让终于从过去的画面中苏醒了过来。 睁眼的时刻,他嘴唇微张,想说什么,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情绪太多,太复杂了。 他还在沈呈若的房间里,手里握着母亲的照片。 他低头,把照片翻转过来,之前,他都没有好好地看。 照片背后,那句简单的,老板,谢谢你,一下戳中了严决让的心。 那是母亲的字迹,是母亲的心情。 他终于明白,跳楼之时,沈呈若为何那样生气。 为何他会说,他母亲是用最后一口气生下了他。 他脖间的玉佩,是母亲的。 他的命,是作为代价,却是由他的母亲,以生命诞下。 严决让有些疲惫。 太多的事,他的大脑难以消化。 他需要冷静。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颓然地垂下。 沈呈若倒了杯水给他。 换了以前,沈呈若一定会开始抽烟,但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很深沉,很复杂的目光。 严决让仔细回忆,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是你。” 严决让微微抬眸:“怪不得你曾经说,我小时候,不是一个人。”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沈呈若磁性的嗓音在房间中响起。 “恨?” 严决让看着他,有些不解,低声反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你的父亲,是被我刻意害死的,我送他小鬼,是想连他的妻子也一起害死,我破坏了游戏规则,所以不能继续开店铺了。” 严决让握紧水杯,“我知道。” “你童年的痛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把本不属于你的胎记强行覆在了你的脸上,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面对同样痛苦的人生,你是否会像阿丑一样,乐观坚强地去面对。” 说着,沈呈若轻声笑了起来,“你和阿丑都曾说过我是好人,现在,你还这样觉得吗?我害死你的父亲,也是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我和那些贪婪自私的人类没有区别。” 严决让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想。” 沈呈若凝视他的眼:“为什么?” “他是我的父亲,可他同样,害死了我的母亲,不是吗?” 严决让瞳孔黯淡无光,想起看到的画面,想起母亲在血泊中绝望无助地挣扎,他没办法对一个只存在过去场景中的男人产生同情:“是你说过,这世间有因才有果,他会有那样的下场,是他自己养了小鬼,被小鬼反噬,这不能算是被你害死,至于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她若不贪婪,又怎会动再养一个小鬼的心思,你无非是利用了他们,但结果,都是他们自己亲手造成的,至于我……” 严决让轻轻按住右眼,说:“这点痛苦是微不足道的,何况,没有那个胎记,我的右眼不知道会看见多少意想不到的东西,你只是封印了我的眼,并不是真的想要我痛苦,不然,我小时候你又怎么会出现,还那么温柔地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呢?只是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一转身,就给忘了。” “你一丝怨恨都没有吗?” “没有。” 严决让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他低声叹息,说:“怨恨是很累的一件事,我不想那么累,老板,你关了以前的店铺,换了以前的风格,还以母亲取的安详屋为名开了现在的棺材铺,你不就是为了惩罚自己过去打破规则,并想永远把那件事记住,让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吗?现在,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你也和过去告别吧,不要再因为我母亲的事,折磨自己了。” 沈呈若哈哈笑了两声,说:“你的这点倒是和你母亲一样,小兔崽子,你才十八岁,不该活得太聪明,太自以为是。” “我只是说出了我自己的感觉而已。” “感觉是会骗人的。”沈呈若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开棺材铺,纯粹就是觉得卖棺材利润高。” “老板,我……” “你要留下吗?” “什么?” 沈呈若突然压低了嗓音,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要留下吗?” 严决让有些愣怔:“我不是母亲留给你的代价吗?” 闻言,沈呈若黑眸一深,耀眼的灯光打进男人的眸中,那漆黑的瞳孔里暗流涌动,直勾勾地看进了严决让的内心,让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可你动了别的心思。” 低沉的嗓音响在他微红的耳畔,严决让顷刻间埋下了头。 他很想否认,可章以事件近在眼前,他如何否认? 若没发生这次事情,可能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可能意识到时,已经是很久以后。 怎么会这样呢,只是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怎么会对老板产生这样的感情,最糟糕的,还以这么啼笑皆非的方式让他知道了。 他会如何想自己,会觉得没什么,还是觉得,非常恶心? 毕竟,他不同于他的母亲,他……是个男孩子。 严决让脸颊红了一片,所有纠结的情绪,不安,尴尬,惊慌失措,不愿面对,统统写在了脸上。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但在沈呈若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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