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走廊里只有吴伟伟一个人的气息后,这才把脑袋钻出来。 江域的话是一锤重击,把吴伟伟跌入谷底的心给敲碎了, 又重新拼凑好,揉捏成一团新的血肉。 吴伟伟忽然斗志满满,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他只要不再犯错,踩踏实眼下的每一步, 那些纠缠在心里的悔恨和羞愧,就会被一层层的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被新生的自己覆盖。 感觉掌心被湿润的东西碰了下, 低头看过去,黄鼠狼的身体已经从背包里挣扎出来大半,正在提醒他的屁股被卡住了。 前方走廊不远的房间, 正好一对情侣手牵手走出来。 吴伟伟吓了一跳,按住黄鼠狼的脑袋,把它塞回了背包,快速用房卡开门。 到了安全地带,黄鼠狼再次从背包里挣出来,像是巡视的卫兵,每个角落都用鼻子嗅了一遍。 吴伟伟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翻身坐起来,问:“除了抓老鼠和附身你还能做什么?” 黄鼠狼身体微微僵硬,低着头转过来,沮丧的摇了摇头。 虽然得了机缘修行,但它一直靠着供奉和拜月提升自己,道行其实很浅,也就够帮孙嘉誉趋趋病晦。 遇到能力强的对手,它连跑路都做不到。 看它蔫头耷脑的,吴伟伟就猜到了,这只黄鼠狼跟自己一样,还是个菜鸡。 他拍了拍黄鼠狼的后背,“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黄鼠狼拼命点头。 吴伟伟看着它可可爱爱的样子,心里发软,忍不住想要帮它一把,直接从床上滑坐到地毯上,向它说起昱和山的情况。 “虽然我有时候腆着脸叫赵老先生师父,但他是陈哥的师父,不是我的。赵先生人很好,早上喜欢打太极。” “江先生是我们的财务经理,也是大金主投资人,后台很硬。他的房间你绝对不能进,进了也会被吓出来。倒不是说里面有东西,就是……阴森森的,万年不见天日的枯井一样。” “对了,那只鹦鹉你千万别主动去招惹,看着嗜吃又话痨,实际上很凶,脾气又硬又臭。” 停顿几秒,又补充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友好的。对了,它护食,你可千万别手欠去摸它碗槽里的坚果。要不能把你脑袋给啄秃噜。” 黄鼠狼睁大眼睛,两条短小的毛绒爪子用力抱住脑袋。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吴伟伟刚到小院的第一天,就手欠偷拿了一颗肥硕的瓜子,想用来逗逗金刚鹦鹉。 谁知道那小家伙聪明无比,竟然知道那是自己碗槽里的东西,连一点预警都没有,直接扑上来抢走了瓜子,还惩罚性的啄了一下吴伟伟的头皮。 头皮敏感,被那带钩的嘴一戳,疼的他差点掉眼泪。 事后,陈岭把金刚鹦鹉的习惯和雷点跟他说了一遍,告诫他千万别去招惹。 听完辛酸往事,黄鼠狼犹豫了下,凑上前,用脑袋去顶蹭吴伟伟的膝盖,以示安慰。 吴伟伟啧了一声,把它抱起来,“成了精的就是不一样,这么通人性。” 想起小院的吉祥物,他问黄鼠狼:“你说小蓝是不是也成精了?我怎么觉着它聪明得不像一只鸟。” 就拿之前还在孙先生家的事来说,换做任何一种动物,应该都听不懂陈岭那一席长篇大论。 没错,鹦鹉懂人言,会学舌,脑子确实比普通鸟类或者其他动物更聪明,但绝不至于聪明到小蓝这种地步。 黄鼠狼眨了下眼,不吭声。 吴伟伟揉了把头发,“算了,咱们陈哥和赵老先生都不是一般人,养的鹦鹉自然是脑子里有大智慧的鹦鹉,不能和其他鸟作比较。” 黄鼠狼又开始点头。 “总是点头脖子不累吗?” 黄鼠狼这次是摇头。 吴伟伟噗嗤一声笑了,“不累就行,说不定还能治颈椎呢。”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伸展四肢,往卫生间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非常严肃的弯腰把亦步亦趋跟在脚边的黄鼠狼拎起来。 “别放毒气,否则你会被轰出去。” 黄鼠狼张开嘴,发出几个短促的气音。 吴伟伟看它嗓子和舌头好端端的,不像是外部原因造成的哑巴,便问:“你是一直都不能发声?” 黄鼠狼摇了摇头,拼命仰起脖子,用小爪子撩开脖子浓密的白色绒毛。 绒毛下方藏着一条横贯的伤疤,刚好在声带位置。 黄鼠狼的毛能做高等狼毫,也有人用它们的皮毛来冒充水貂,追逐猎杀的人类不在少数。 这条伤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逃跑途中被伤到的。 吴伟伟把它小爪子按下去:“昱和山虽然光秃秃了点,但绝对安全,你以后就老实的跟着陈哥混吧,吃香喝辣办不到,但生活肯定可以安定。” 黄鼠狼用鼻尖蹭了蹭吴伟伟卡在它腮边的虎口,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此时,一人一精嘴里谈论的人,正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睡得正香。 陈岭嘴唇微微分开,发出细弱的鼾声,睫毛因为突如其来的湿润触碰颤了下。 江域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指腹藏在毛巾下,轻柔的擦拭着青年的面颊。 白皙的脸被昏黄的大灯光照得色彩柔和温暖,每当毛巾擦过,残留一片湿润。 水汽蒸发,留下舒爽的凉意,让陈岭舒服得哼了一声,他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睫毛的遮掩下,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在移动。 他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两个枕头形成的凹陷中。 江域脸上没有表情,替青年盖好被子,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看着透明无色的液体从自己手背淌过,沿着指尖,与其他水一起在面盆底部汇集,流入漆黑的管道中。 吴伟伟的话在耳边响起,江域略微烦躁的皱了下眉,用力的搓洗毛巾,左手的指甲剐过右手的大拇指,留下一条长长的红痕。 薄皮翻起来,殷红的血拼命地从皮肤下渗出来。 他举起手,对着光看向伤口,舌尖舔过,腥浓的味道令他厌恶的皱眉,近乎粗暴的重新打开水,对着伤口不停冲洗。 伤口愈合,心里涌然而出的暴戾却无法平息。 江域面上不显,搓洗毛巾的动作不再那么急切,眼底暗色铺天袭来,下颌绷紧,唇角却悄然勾出弧度,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带着几分愉悦。 将毛巾挂好走出来,停到床头。 青年呼吸轻微,换了一个睡姿后,鼾声也没了。 江域俯身靠近,胳膊撑在陈岭的肩膀两边,闭着眼睛用鼻尖去蹭他的发梢,呼吸间是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无法描述那种味道,像温柔的手、轻柔的风,烈日沙漠中的突降的雨。 带着生生不息的顽强,以无声的姿态,浸润着一切。 他合衣侧躺下来,隔着被子把人抱紧,想用力又怕把人惊醒,只能憋屈的挪动身体,用胸口隔着薄被,贴住青年后背。 “陈岭。”男人的声音在关灯后响起,低如弦音。 过了会儿,他又固执的喊了一声。 陈岭睡得无知无觉,也不知道梦见什么,嘴巴吧唧一下,抬手抹了把嘴角。 江域胸膛震动,无声地笑了,他闭上眼睛,下巴嵌在青年颈侧,“站在泥坑里的人能跟你当朋友,那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也可以吧……” 脸颊往下埋,鼻尖近乎贪婪的呼吸着陈岭的气息,“你的味道真好闻。” 正好醒来的陈岭:“……”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尴尬,陈岭自我暗示一番,假装翻身从男人怀中滚了出去,半边身体悬在床边。 正犹豫要不要往回滚一点,男人的胳膊伸过来,把他给捞了回去。 江域微眯起眼睛,洞察一切,他轻轻一笑,翻身从床上下去,走到沙发上躺下。 危险分子走了,陈岭松了一口气,身体在薄被里缩了缩,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夜他做梦了。 梦见了无边的黑暗和腐臭,也梦见了明媚的阳光和宽阔的大海,最后,他走进一座山洞,洞里漆黑一片,到处都是厉鬼的哀嚎。 有东西从黑暗中伸出来,缠住了他的手脚。 察觉到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他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等着梦醒。 与在昱和山的清晨不同,招待所因为紧挨着野生动物园,大清早天不见亮就有导游带着游客从房间里出来,开始当天的第一个行程。 陈岭昨天累惨了,本来以为睡一觉就能完成充电,却不成想坐起来后,浑身上下都在酸痛,像被人用绳子捆绑了一夜,胳膊和大腿血液不流通,微麻过后是酸胀和乏力。 他揉了揉头发,越想越疑惑,恶狠狠地瞪向沙发上的男人。 江域的个子太高了,双腿悬在沙发扶手外面,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平静,仿佛门外嘈杂的脚步根本不存在。 陈岭在生闷气,气他自己昨晚失策。 身上为什么又酸又痛,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肯定是老祖宗不老实,后来又悄悄爬床了! 陈岭现在就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要碍着面子不拆穿,把人直接从房间里丢出去多好! 他愤愤然起床,故意从沙发前重重走过,往卫生间去。 门外没有响动,还在沙发上装呢,陈岭把牙膏当成了江域在挤,随即把牙刷塞进嘴里,手速飞快的上下刷动。 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从嘴角掉出来。 随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晚听见的那句话。 没头没尾,可陈岭就是知道江域说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指的是他自己。 男人身上的谜团很多,为什么要庇护江家,让江家供奉。为什么身为阴神却能恣意的在阳间行走,他都不用回幽冥地府上班的吗? 又比如,江域后背上的暗红色的咒文。 谁都有秘密,就连他自己也有。 一天夜里,已经快小学毕业的他梦见找厕所,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然后就被吓醒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尿裤子了。 为了掩盖犯罪证据,陈岭把那条裤子换下来丢进了垃圾桶,等爹妈都出门,才悄悄拎出去扔掉。 这件事太羞耻了,他一直藏在心里,谁都没告诉过。 事情不大,但要是有天被人翻出来,当面质问,他一定会恼羞成怒。那些藏在江域身上的秘密一定不是尿床这样屁大点的小事情。 无论以己度人,还是出于对对方隐私的尊重,陈岭都不会去问,更加不会在背地里探究。 若是老祖宗愿意主动告诉,他就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心里这么想着,脑子却不受控制,江域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翻搅,就是因为那句话,他才没起身当面把人推开。 嗓音低到了极致,明明没有激烈的情绪起伏,陈岭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江家小心敬畏着的幽冥阴神,竟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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