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声音转瞬即逝,甚至分不清是不是幻听……他又躺了下来,翻来覆去睡不着。 柳鸷:你为什么不喜欢张引素啊? 春衣也没睡着,动了动身子:讨厌他带着背景抢我位置。 柳鸷:他怎么会抢人东西? 春衣低低笑了:你还小呢。你又是柳府的公子,又不受凡尘束缚,如何会纠缠在这些无可奈何里? 很多人从出生就有了一切,就算自己不去抢,名分地位,都会自己向他们涌来。 要去抢的,是春衣这样的人。 “张引素们”自然是不会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穷凶极恶地争夺,姿态那么难看,可以动不动就跪,动不动就算计……有些人明白过来,还会高高在上,嘲笑他们抢的样子太难看。 但春衣不得不承认,张引素其实是能体会他的忧患的。 可张引素太能体会了,谁的忧患他都能感同身受。虽然面上装作一副名门子弟的清高模样,可颇有些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忧国忧民。 春衣那时候就觉得,这样的人,在这个人间是活不久的。 有身家,却不爱用身家压人。有手段,却不忍以手段害人。 以至于为柳鸷觉得不平,将身躯让出,自己魂飞魄散。 春衣睁开眼。他们餐风露宿追踪柳乌,夜半就宿在树下。他说,柳鸷,这具身子,尽量别弄坏了。 柳鸷:他还会回来吗? 春衣:他回来,你把身子让回他吗? 柳鸷嘿嘿笑:想得美。 夜风呼呼地吹,两人沉默无话许久。春衣没骂他,说实话,张引素还在不在,谁也说不准。 可静了一会儿,柳鸷又蜷起身子,轻声说:还他的。 - 长蛇谷的战报传回后,李眠找李镛在花园里喝了茶。这么多天,李镛第一次被放出了书房。 因为李镛用衣带诏发出援兵,长蛇谷守住了。这似乎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决断,可偏偏李眠不喜欢。 李镛是御皇,御皇该有的不是人的决断,是贤王的决断。 说了无数次了,所谓贤王,便是保全大多数人的王。除此以外,或为霸王,或为昏庸。 李眠:万一李寒有作乱之心呢?万一援兵没有赶上呢?万一去了也没能保住长蛇谷呢? 李眠:这些万一,你考虑过吗?你统统没考虑过,你只想着救人,救那一亩三分地的人。 李镛疲惫抬眼:吾不该救他们? 李眠:你救他们,就可能害死多十倍的人。退守山关,万无一失,可你偏偏要去赌那些万一……你这是偏执。你不能有偏执。 李镛:李寒没死,你才能这样教训吾。李寒若死了,你现在就会像个村夫泼妇,声嘶力竭地要六军齐发杀入大漠。 李眠叹息,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李镛不可能永远当个孩子,总要独当一面,可他却无法在那一天到来前,彻底把李镛性格中“危险”的那部分割除掉。 李眠:镛儿,你还记得你调了哪些兵马去救晋王的吗?你调动了长蛇谷关就近的守军。但那些守军,也是守关的精兵。他们守的关不能空缺,所以,也会有就近的其他兵马去填他们的空。 ——对,李镛的衣带诏里是这样交代的。他担心其他地方的守军空缺,要求驻军由内向外匀出兵力去布防…… 李眠: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两个方位会缺兵。 李镛:……桃氏已退,并无内患,为何还要担心这些?明年点兵,让他们各回其位。 李眠摇头。他若是柳乌,野心绝不止于此,春衣已发回密报,确定柳乌和杨戟已回关内,正向都城方向而来。 至于那些随他们从密道入关的桃氏兵,至今下落不明。 李眠:……我若是她,下一步,便会冲你而来。 李眠:她和杨戟,对宫内之事很熟悉,混入宫中更为轻易。虽不能带长兵入宫,可只要近了身……就能做许多事。 李眠:我说得对不对,南佛小姐? 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名待诏宫女,因站在帘后,故而一直无人注意。 当李眠问她话时,她才走出帘后,神色微微讶异,眼中清光闪动。附近所有侍卫都围拢过来,可李眠示意不必,由她上前。 柳乌向他拜了拜。她少年时曾见过他,只是多年不见,两人都变了许多。 柳乌:说来惭愧,虽与御皇是好友,却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她注视李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来见殿下。
第31章 31 春水台,柳乌和李眠在茶台对坐。李镛想下令让侍卫拿下她,但李眠拦住了。 在她的威胁下,所有宫人和侍卫都必须退至阶下,不得上前。硕大的高台,只有三人。 李眠:南佛小姐带了什么吧。 柳乌略笑抬手,袖中隐约有些异样:火雷。 柳乌:若是有变,则同归于尽。 李眠淡淡“哦”一声,只是将自己的座位挪到李镛之前,挡住了李镛。 柳乌含笑:不必忧心,若是引爆,整座春水台皆不留存。 柳乌:从现在起,请二位都暂留春水台。如果离开,我就拉动引线。 李眠似乎已明白她想做什么。李镛调动守军,导致关内出现两处守军空缺,桃氏的精锐通过密道入关,分而合之,目标制止那些守军空缺的城池。 柳乌在此控制住他们两人,便等于控制住了调兵的御令。无论是李眠还是李镛都无法传令调兵,只能凭各地自行迎敌。 李眠:但就算丢掉两座城池,桃氏在关内兵力有限,得到最初的战果后,便只能等待被围而杀之。 柳乌:我怎会只为了那两座城池。 李眠:若是都城……杨戟没随你来,但也不会离你太远。此人听命于你,若是让他带兵攻城,攻城之后,他便不知如何应对了。 李眠算了算杨关手中的兵权。杨氏式微,已无重兵在手,杨裕手中的兵权,当年是由自己亲手收回的。杨关性格稳重平和,被举为内廷尉。 他出征在外,其实内廷的头衔仍在,也就是说,调动内廷的兵权仍在…… 杨戟找回了杨关残骸中的兵符,打算以此调度内廷兵力。如果调兵成功、而李镛和李眠无法离开春水台发令,那柳乌的计划就会成功。 李眠思索片刻:宫中有妃嫔有孕吗? 李镛愕然。他年少继位,还没到安排六宫的时候。 李眠有些后悔没将此事提前。若有皇嗣,便无所谓自己二人,连同春水台一同毁掉也无妨,朝内由李寒庇佑此子便是。 可他又思索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李眠:你不敢。 李眠:镛儿你走吧,她不敢引爆的。 柳乌的眼神微动,她此行结局生死各占一半,成功,则是杨戟拿下内廷、桃氏夺取二城;失败……不,她就算死,也会拉上李眠和李镛一起,只是死,不是败。 李眠:杨戟也好,桃氏也好,没有你只是一盘散沙。你花了几年时间,把这样一群蛮族教化得学会工事、学会战策,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是更多的事,他们做不到。 李眠:我不觉得你想要什么王后之位……你最后跑来我面前,是想向我展示什么? 李镛的声音冒出来:南佛,你难道是来见吾的吗? 柳乌:不是。 李眠:不是。镛儿你回去。 李镛只能起身。但他刚一动,柳乌便厉然喝止:你敢,我就真的引爆。 李眠:不用管她。你去吧。 柳乌:李镛,你要赌吗? 忽然,李眠意识到一个麻烦的地方——李镛坐下了。这个孩子根本没有和柳乌对赌的魄力,他的顾虑太多了。 李眠:立刻跑,她来不及下决断的! 可李镛还是没有动,犹豫地看着柳乌;也就在这一瞬间,李眠知道,他跑不掉。 他们已经错失了柳乌动摇的刹那。 李眠看向她。她现在做的事只是等,只要能拖住两人,拖到杨戟调兵就赢。 李眠:你做了很多事,为什么? 柳乌:对,我从十三岁那年得知杨戟的生母身份,就开始想这一切了。 李眠:真是有趣。寻常人在这个年纪,怕是不会琢磨这些。 柳乌:其实一开始,我不觉得我同其他人有何差别。起初进宫陪伴李镛时,还有些不安,害怕自己学识太浅,与宫内人说不上话。 柳乌:可渐渐的,我却发现很有意思的事。这世上最尊贵的皇子,好像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地方。 她是看着李镛说这句话的,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他们一起长大,无论什么先生要考的功课,她都提前料得到,无论是让李镛愁了多久的策论,她也能轻而易举写完。 在李眠的记忆里,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他也并未因此苛责李镛——李镛要当的是王,不是学究。饱读诗书固然好,但实在不必在学识上追求穷尽。 但或许不是聪明能形容的,应该算是智多而近妖。 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聪慧,也因此不会被凡尘俗事所困扰,许多事看得尤其通透,看透得太快,就会觉得无趣。 不过是翻来覆去那几件事,万卷诗书青史,实在无聊。 人无聊彻底的时候,就会想,自己还能从哪里得到乐趣。 闺阁无趣,诗书绝世,就连御皇,在她看来也只是寻常…… 只是有一天,杨戟同她说了自己生母的事。他是侍女所出,对生母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她就忧虑病死。 柳乌原只是想帮他查清生母来历,可越查越发现,这个女人的身份十分有趣。 柳乌:最后,我在宫中密卷内的战报之中,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你应该知道那女人的身份,但也替杨裕掩盖了此事。 李眠点头,算是担下了此事。 柳乌:杨戟起初甚至不愿相信,要求我不要再继续深查。但如何可能?我难得遇到觉得有趣的事,索性就一直查了下去。也就是那时,我开始接触桃氏。 她年岁渐长,不再像少女时一般能随意出入书楼与笔会。府内无事,更能有大量的时间去想这些事。 起初是想,在脑内如数理一般演算。如果和桃氏联络,让他们得知公主的遭遇以及她的后代,能否博得他们的信任?得到信任之后又如何?要如何继续保密联络,以防被人截获密信? 那再进一步呢?能否引动他们攻长蛇谷?如果进攻,凭桃氏如何赢?如果桃氏信任自己的指挥,又能否赢…… 无数个问题和可能性,在宁静的生活中,在她脑中不断反复被演算。直到有天,柳乌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演算已经足够。她可以带着自己的这个计划坐到李眠面前,和这个人对弈。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是柳乌无法看透算清的,便是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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