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乌见浒毫不介意他怎么说,“总得试试,要不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没滋没味的,总要找点乐子。” 容兆讽刺道:“乌宗主的乐子还真是别致。” 乌见浒笑了一阵,问他:“方才说的,好听的话,想好了吗?” “乌见浒,”容兆收剑,“我没想说。” “我知道,”乌见浒喝着酒喃喃,灰瞳水波不惊,斑斓光色映不进眼底,“那我说好了——” 他一顿,继续:“卿卿,我很想你。” 并非轻佻之言,更如他生出醉意后难得的真心话,沾染了夜的浓稠,又一次重复:“很想你。” 容兆停下,衣袍在夜风中翻动,连带他飞扬的乌发一起。 被这样的山间朔风吹迷了眼,他的神思慢下,半晌才道:“是吗?” “嗯,”乌见浒慢慢阖眼,尾音上扬,“真的。” 容兆一起笑了,他或许信、或许不信,都无所谓,至少这一刻,他的笑是发自肺腑。 山中凉夜漫长依旧,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闲聊半宿,天亮时乌见浒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晃晃悠悠下楼。 侍从在下方等他,小声禀道:“宗主,人都已经在剑谷做好准备。” 乌见浒心不在焉地问:“多少人?” “按您的吩咐,共一百人。”侍从道。 灏澜剑宗前些时日进行了一次门内弟子试炼,有传言是乌见浒这个新任宗主意欲挑选亲传弟子,门中修士无不积极,之后一连半个月的比试,乌见浒的确每日亲自到场观看,却到最后也没说要收下谁。 他挑出三百人,以三人为一组,分下一百句剑诀,让他们自行参悟,时间只有两个月—— 将上炁剑法第十层的一百句剑诀拆分开,以众人合力为自己做辅助,这便是乌见浒想出来的称得上荒谬的突破进境之法。 既不想与另一人合修,更无耐性等人慢慢修炼至剑法第九层,故而用上这种方式赌一把,毕竟他这人向来不信邪。 剑谷之中,一百剑修已在此等候多时。 池睢也在其中,入灏澜剑宗后乌见浒破例给了他一等弟子的身份,他原以为是宗主看重自己的剑道天赋,时日一长才渐觉实情并非他所想。 若论天赋,灏澜剑宗之中并不乏天资出众的剑修,宗主执意招揽进来,不定只是为了让那位云泽少君不痛快。 乌见浒出现,扫了一眼众人。 最后选出的这一百人是各组中表现最优的弟子,他随意点了个人出来,让之当众演示。 弟子领命,执剑跃起,剑挑出,剑势婉约,如行云流水,轻盈自如。 若让其他弟子来评说,已然不错,乌见浒却蹙着眉,不大满意。 之后他又陆续点出几个人,表现皆差强人意。 也正常,没有练过上炁剑法前面几层,直接参悟第十层剑诀,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悟出一两分真意,已然是这些人在剑道造诣上天资过人。 但也仅此而已,既发挥不出上炁剑法的威力,能勉强构起剑阵辅助他,便已足够。 乌见浒抽剑出鞘,通体乌黑的长剑锋寒逼人,自剑柄至剑刃、剑尖,浓墨点漆、浑然一体。 这柄剑的名字便叫点墨,听着文雅,寓意却是剑尖染血肆意挑散时,如泼墨挥毫、挥斥方遒。 剑在乌见浒手中,随意一挑,铮铮作响。 众弟子屏息等候他号令。 乌见浒多的未说,只道:“开始吧。” 剑意弥散,迅速向四方蔓延,众人齐齐一凛,乌见浒已飞身而起,灵力逼出剑尖,随剑势推开,他周身威势全开,排山倒海压下,碾着剑罡急遽推向前。 那一瞬间山谷震颤、风云色变。 打头的剑修深吸一口气,随之旋身跃起,勉强释剑相抵,分明之前演示时并不气弱,现下对上乌见浒,剑意却如以指挠沸,瞬息之间被绞得粉碎。 那剑修心生怯意,本能后退,乌见浒察觉到他的意图,一声高喝“继续”,执剑而至,剑锋凌厉斩下。 性命攸关的当口,对方终于醒神,勉力驱剑,孤注一掷提剑抵挡,侥幸避开了这一击。 之后是第二人、第三人—— 眨眼七日,乌见浒一刻不停地与众弟子斗剑,奈何这些人剑道修为实在有限,他能在这样的斗法中悟得的剑意便也极其有限。 又一剑斩出,周遭地动山摇,乌见浒却觉心烦意燥,传音众弟子:“一起上!” 上百剑修构起剑阵,也有滔天之势。 乌见浒身处阵中,凝神闭目,细细感知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要分辨那些杂乱无章之势并不难,但在这一刻他却难得静下心,手腕灼烫,热意顺经脉流转全身,神识里不时冒出的纷杂念头无法屏除,像那个人的影子无处不在,一再扰乱他的道心。 四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剑势扫出时逐渐乱了方寸,身体里的热意四蹿,叫嚣着沸腾,经脉被灼烧,灵力倒行逆流,脏腑震荡,最终归于丹田,遽然爆发。 众人只见他被铺天盖地而下的剑意裹挟,飓风过境,连身影都难看清,震动之后,剑意趋于紊乱,如滚水入油锅,四散炸开。 乌见浒被丹田倾覆的剧痛攥住,身形坠下,最后关头以剑尖点地,艰难撑住,落地的瞬间弯腰向前,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宁静识海波澜陡生,容兆骤然自入定中抽离,心跳加速,额头冷汗沁出。 另只手搭上右手腕心,感受到那一处不正常的滚烫,他不觉拧眉,心神难定。 下意识传音出去—— “乌见浒,你在做什么?”
第27章 自讨苦吃 = 容兆收紧指节,喊他:“乌见浒,出声。” 良久,神识中才响起那人声音,惯常的不正经:“突然问我这个,担心我?” 容兆的心神一松,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我问你在做什么?” 乌见浒已然站不住,手撑着剑一侧膝盖重重砸下地,不断吐出鲜血。 狂风肆虐后,众弟子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骇然不已,纷纷收剑围了上去。 “宗主!” 乌见浒垂首跪于地上,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襟,脏腑丹田有如被千斤巨石碾过,喉口的血腥味还在不断上涌,眼前已出现幻象,天光依稀入眼,光晕溃散,迷蒙一片。 他听到神识里容兆隐约的声音,有些想笑,可惜连牵动嘴角都困难。 “没什么,做了件蠢事,”他慢慢说着,“自讨苦吃了。” 进境不成还遭了反噬,引发灵力暴乱伤及丹田,可谓愚不可及。 容兆微微皱眉:“你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真没事?” “没有。” 乌见浒说得轻描淡写,容兆便也不问了:“你悠着点吧。” 断开传音前,那人却又叫住他:“容兆,真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自己想,”乌见浒不依不饶,“云泽少君不是最会哄人?” 这是歪理,容兆从没哄过谁,也懒得争辩。 “乌见浒,不想我担心就老实点,”他声音一顿,“下次别再做蠢事了。” 没想到他会承认,乌见浒还是笑了,笑声格外愉快:“好吧,下次尽量。” 体内的痛意尚在灼烧,失去意识阖眼前他想—— 真能让容兆生出几分担心,似乎也挺值得,蠢便蠢吧。 边城凉州。 三日前元巳仙宗一行人到此,就地休整,为进入荒漠做准备。 这里是北域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城池,身后便是漫无边际的万里荒原。 虽名为荒漠,只是不适宜人居,其中妖类异兽不知凡几,上品天材地宝也屡见不鲜,所谓危机与机缘并存,总有胆大之人热衷来此历练探险。 当年容兆便是为追寻几只上古异兽的踪迹,孤身深入这荒漠腹地,才会落入那幻境之中,牵引出今日种种。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推开屋门想出外透口气,外头恰有人来问:“云泽少君,我等已在此耽搁数日,究竟何时能动身入荒漠之中?” 对方是紫霄殿的一个小头目,这次出来容兆自己带了二十人,莫华真人又另派了二十人给他,名为护卫,行的却是监视之事,这一路过来没少给他找麻烦,言语之间也颇不客气。 容兆无甚反应,看外边暮色将合,打算出去走走。 “云泽少君,”对方见他不理人,不由提起声音,如同质问,“少宗主命在旦夕,等着那金丝雾蕊救命,你还要犹豫到几时?” 容兆冷冷瞥过去:“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带人进去。” “你——” “宗主先前已派过两批人前来,结果东西没找到人还折进去大半,不多做点准备将用得上的东西备齐全,贸然入荒漠之中等同送死,你若想去便去。” 容兆不咸不淡地说完,那人咬紧牙关到底生出了犹豫,即便想给容兆找不痛快,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容兆不再搭理他,迈步下楼,出了客栈。 他只带了三两侍从,出门左拐一条街便是这座城中最大的集市,往来荒漠之中的修士多会在此落脚、互通有无,在这里很能找到一些别处见不到的稀奇之物。 容兆却兴致缺缺,只是看,没有出手的意思。 “公子要不要多买几根头绳?”不起眼的小摊背后,摊主靠在座椅里打哈欠,老神在在地叫住他,“看您这金尊玉贵的模样,想是大宗门出来的,第一次进荒漠里吧?这两个月是里头妖风最盛时,就您这一头青丝,进去里面只怕没两下就要被吹得披头散发的。” 容兆扫一眼他的摊子,卖的都是极其寻常之物,连下品宝器都不见一件。 对方像看出他的想法,笑笑道:“您别看我卖的这些不起眼,实际都是进去那荒漠里最合用的小东西,多的是人不信邪,进去了里头才后悔。” 容兆问:“你只有炼气修为,难道就敢进去那荒漠里边看?如若没有,又怎知里边是什么样?” 被一眼看穿修为,那人心知碰上了个高手,高兴道:“我在这里摆摊几十年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我这人就喜欢跟人唠嗑,当然是听那些进去过里头的人说的,公子不信便尽管问,关于这荒漠里的种种,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幻境,”容兆随意说道,“你有无听人提过在里头进入了幻境中?” “那多了去了,”对方道,“荒漠里最多的就是异兽和还没有化形的妖精,制造幻境迷惑人是它们最擅长之事。” “我说的,是肉身入幻境中,并且得到功法传承、提升修为。” 对方摸了摸下巴,犹豫道:“那除非是得了莫大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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