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娘在世的时候,全村就和我们家最亲,每年收成的时候都要送我们几十袋米,我们也不好意思要,怕被别人说闲话,但是你爹和我说,一定要我收下,看我家日子过得苦,能帮就帮……”
谭婶丈夫插嘴说:“你老子娘活着的时候,六十亩田都还是花钱雇人种的,你一个小娃娃,你怎么种得过来,还不如给你叔叔婶婶来种,免得浪费不是?”
谭婶皱起眉头横了她丈夫一眼,转头又和声细语对谢向说:“你叔叔是饿晕了,话有点急,向崽你可不要跟你叔叔一般见识……不过呢,你叔叔话是糙了一点,但确实是这个理儿呀,你说你这么小的身子板,细皮嫩肉的,咋下田呢?要不就借婶婶几亩田……”
谢向抱着谭婶说:“婶婶你别哭了,我借给你!”
夫妻俩喜笑颜开,朝谢向碗里加了好几块肉,谭婶看谢向身上穿的衣服破了一个洞,立马说要给他做件新衣服,谢向听见要有新衣服穿了,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李苏呀和诸葛知了除了叹气无奈,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只能任由谢向被他们欺负。
村里人见谭婶家多了几亩田,都十分眼红,纷纷抢着让谢向去他们吃饭,最后,谢向的六十亩田全借了出去。那段时间谢向吃穿不愁,全村人把他当宝贝一样宠着,当菩萨一样供着,那段时光是他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最幸福的时光,只是这幸福没有持续多久。
村民们在谢向身上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后,慢慢地原形毕露了。起初还会装一下让谢向在桌子上吃饭,后来变成给个小板凳让谢向蹲在地上吃,再后来直接让谢向自己端个碗来打了饭菜就让他爱上哪吃上哪吃,饭菜的质量也是肉眼可见地下滑,从大鱼大肉变成几片菜叶子。也再没有人提起要帮谢向做新衣服、纳新鞋子,以前这些事都是村里人抢着做的,要是没抢到还会懊恼好一阵,如今谢向让他们做,他们也不做了,语气也满是敷衍。
村民们对谢向的态度从一开始你争我抢,到现在的你推我让,如同菩萨跌落神坛,成了讨嫌的扫把星。
这一切谢向看在眼里没有任何怨言,他日日和村民们相处下来,他越来越把那些叔叔婶婶当成家人,即使村民们对他再不好,他也总能找到借口为他们开脱,他只是不想失去最后这一点虚假的幸福。
李苏呀和诸葛知了气得攥紧的拳头,要是可以的话,他俩真想将那些村民揍一顿。
时间一晃而过,谢向十七岁了,他已经长成一个青春爽朗的大男孩。他整日在村里游手好闲,成了猫嫌狗厌的瘟神,他只要得空,就会去村长家偷点酒喝,村长爷爷是他最敬重的人。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谢向自然有了爱慕的女孩子。她是村西边陶三的女儿叫小陶,长得温婉可人,两人一来二去渐渐产生情愫。谢向总是偷偷跑到山上摘一些野果子野花送给小陶,这是他仅有的拿得出手的东西。
高高的山挡住了落下的太阳,在夜色渐浓的小溪一角,谢向领着小陶坐在溪水边,两人光着脚蹚水玩。溪水凉得很,小陶受不住,谢向抱起小陶的脚放在自己肚子上帮她捂热,两人都有些害羞。
待到月亮出来了,亮汪汪的月光照在两人眼睛里,一闪一闪地,闪得谢向的心悸动不已,谢向看着小陶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朝小陶脸上亲了一口,小陶羞得低下了头。
李苏呀和诸葛知了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总算是在一堆糟心的事中看到了一点点甜蜜,心里可算是舒坦了一点。
“不要脸的东西!”
“干什么呀!”,李苏呀生气地喊了一句,他很气愤那人打断这么美好的时刻。
陶三和小陶妈穿过李苏呀和诸葛知了的身体走到溪边,陶三扇了小陶一耳光,谢向本想护着小陶,没想到被陶三一脚掀进溪水里。
小陶妈拖着小陶骂道:“我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害不害臊啊!”
陶三指着小陶骂道:“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脸都被你丢尽了!”
小陶就这样被他父母给拖了回去。
谢向幸亏水性好,否则就顺着溪水流进大海了。在水中游了半刻谢向才终于游上岸,上岸第一件事便是冲进小陶家,他赤脚跑了一路,也顾不得脚掌上被石头扎出了血,他心里想的全是小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一会儿功夫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正好晚上大家都没事做,便都偷偷躲在小陶家附近,嗑着瓜子,看着一对才子佳人上演一出风流冤案的好戏。
“陶伯伯,求你别打小陶了,我喜欢小陶,我要娶她!求你成全我们!”
谢向跪在地上恳求着,小陶浑身是伤地躺在谢向身边,听到谢向说要娶她,她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陶三扔下手中的粗棍,坐在凳子上说:“好,你不嫌丢人……我先问你,你拿什么娶?”
“我有爹娘留给我的房子……”
陶三笑而不语,小陶妈说:“钱呢?你有没有钱?你有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你整日游手好闲,饿了就讨饭吃,冷了就偷衣服穿,你想让小陶也跟你过这样的生活?”
谢向挺起身板,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有田,我有六十亩田!”
陶三听了有些坐不住了,和小陶妈挤眉弄眼,半晌才心虚地说了一句:“什么田?”
“我爹娘留给我的六十亩良田,我记得我借了七亩给你!”
陶三显然慌了,小陶妈强装镇定地反驳说:“那田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你……你哪里有什么六十亩良田……你说我们找你借田,那好,借东西应该有借据,你把借据拿出来,拿出来我们就认!”
陶三得意地搭腔说:“对,你拿出来看看!”
谢向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无赖:“你们……那是我小时候借给你们的,你们没给我写借据。”
陶三笑着说:“那就是没证据。”
谢向急得满脸通红,他跑到屋外在树丛里抓了一个人进屋:“牛叔,你说那田是不是我借给你们的!”
牛叔推开谢向,整了整衣领说:“你个小娃娃哪有什么田呐,你在说什么疯话!”
谢向气得怒吼:“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我明明借给你四亩田,我记得清清楚楚!”
牛叔翻了个白眼未理谢向。
谢向跑到屋外抓着人挨个问,但是那些村民通通说田是自己家的,正巧村长看着这边人头攒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赶来。
谢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村长你你评评理,我爹娘留给我的六十亩田,在我小时候全借给村里的叔叔婶婶了,可是现在他们翻脸不认人说田是他们自己家的,那明明是我家的田,他们一个都不承认……”
村长安抚着谢向说:“好,好,你先不要着急……”
村长环顾一圈,将周围的人挨个看了一遍,问道:“怎么回事啊?”
谭婶站出来说:“向崽不知道突然发得什么疯,非说他自己有六十亩田,还都借给我们了,要我们还给他。”
其他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痛诉谢向无中生有。
在众人的斥责声中,谢向气得眼眶红了几层:“你们都在撒谎!”
村长摆手示意:“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村长握着谢向的手,摸着他的头说:“这个田呢……确实是他们自己家的,大家都可以作证啊,向崽啊,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怎么今天净说胡话呢?”
谢向没想到连他最敬重的村长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打掉村长的手,指着村长骂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找我借了三亩田,你们都在撒谎,你们都是骗子!”
村长突然变脸:“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说了没找你借,就是没借,难道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你、骗你吗?”
谭婶插话说:“他肯定是中邪了!从他小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身上不干净,命太硬,他爹娘也是被他妨死的,真是晦气。”
谢向噙着泪水,咬着牙看着众人,但那些人都不敢和他对视,纷纷侧目躲避。
“很好!”,谢向知道再怎么争辩都无济于事,他看到那些人的嘴脸只觉得恶心,心里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了。
诸葛知了在这个村里见过了太多人性的阴暗,此刻他已经习惯了,内心毫无波动地说了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李苏呀只是叹了口气。
谢向回家拿了铲子镰刀,怒气冲冲的跑到田里要将庄稼一亩一亩地全给铲了,地里的稻子刚抽穗,寄托着村里人一年的希望,但是谢向此刻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既然他们毁了自己的希望,那他也要毁掉他们的希望。
田亩在谢向的劳作下,慢慢变成光秃秃的闲田,看得李苏呀和诸葛知了很是痛快。
天际日光崭露头角,鸡鸣之声不绝于耳,不觉已是早上了,六十亩田谢向一晚上是绝对没办法全部铲完的,他另想了一个办法,他跑回家拿了火石,准备一把火全烧掉。
七岁那年,他刚失去父母,他仍记得当时自己跪在灶前敲着火石,想给自己煮顿饭吃,可是那火总是烧不起来,幸好谭婶来了,谭婶叫他去她家吃饭,当时谢向很感动,他始终记得村里人对他的好,但是为什么如今那些人会变成现在这幅虎狼面孔呢?谢向想不通。
谢向两手各拿了一块火石,放在稻草边,他只将两块火石擦了一下,火星子就从火石的缝隙中跳了出来,蹦到了稻草上,一瞬间的功夫,火光四溢,那熊熊大火像是要烧到天上去。不一会太阳出来了,伴随着微风,火势蔓延得很快,六十亩良田,顷刻间淹没于火海。
谢向瘫倒在田埂上,他太累了,即使早晨的阳光再刺眼,也挡不住他浓浓的困意。
村民们望着这场大火都呆住了,有些人着急忙慌地提着水桶去救火,但是汹涌的火势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撼动的了。村民们眼见火龙乘着风往村子的方向袭来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一点一点地被烧毁。
和谢向父母去世那天一样,中午时分,天气突变下起了大雨,火势变小逐渐得到控制,村民们如劫后余生般跪倒在地,号啕着感谢老天、感谢山神。
村民发现了被雨浇醒的谢向,他们看到谢向身上沾满了草木灰,就猜到这把火是谢向放的,众人提着谢向去找村长。
谢向被重重的扔在泥浆里,再被人架起来时已成了一座陶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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