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总觉得娄念这般作风有些诡异,硬要说从幻境里出来就不对劲。离开朗如住处,他独自上到闭月城的大街,从城东头到城西头,沿路遇见好几个书摊子,他一一去问。 一群人听他是来找娄念的,失声惊呼:“你就是那位公子的熟人?!”继而纷纷踢了看摊儿的小凳子,围聚过来向他叫苦。 “公子那位友人当真挑剔,我们从凡界书肆包来的书,本也不会细心翻捡内容,哪知碰上这样吹毛求疵的看客……哎呀,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就是嘛,公子可要好好与你那位同伴劝说一番,有张好面皮生得怪俊俏嘞,可一张嘴巴这样不饶人,上哪儿讨媳妇去啊!” 荀锦尧无奈淡笑。娄念做的不够厚道是真,可要他在这儿听人数落娄念的不是心里也不太舒服,遂挑些巧妙措辞,借商品质量帮娄念说些好话,挽了几分的形象。 几人被怼的没话说了,他又和气问他们可见过娄念的去向。 众人互相对视,摇头说不曾,真要说何时见的娄念,还是昨日的事情,今日无一人见娄念来过城里。 荀锦尧顿觉得失落。说白了,他无法定论娄念心中作何想法,如果娄念执意避他不见,他能怎样? 他没法儿,迈起脚步,不知不觉快要走到城西尽头。 闭月城不算大,因归属猩红荒漠范畴,平民百姓的数量也不多。经历当年火灾之后,后人再做城邦建设就舍去了与西北领地接壤的边陲地带。 他站在道路尽头,身后街坊人声喧嚷,身前荒漠则形成对比凄凉一片,大小石块暴突着插在地里,猩红月光照耀之下仿佛泼了层血。 当年烈火焚城,一座座楼阁坍塌崩解化为焦土废墟,数不清的亡灵嘶鸣哭喊不得安息……这地方简直像一块不立碑只埋骨的墓地。沙土混合漆黑的残渣颗粒,大风掠过,浑浊气流下不知是什么材质也不可名状的焦黑事物。 他不打算在此地徘徊,转身欲走,却听风里夹杂一下下微弱但有规律的笃笃声,像什么东西敲击在木板或者石头表面上。 是什么挂在风里被吹得来回晃动?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循着声响望了过去。 平沙地的大风呼呼吹,约莫五十步远外,地面平放一块二尺多高的大石头,白衣墨发的人坐在其上,左手食指曲起的指节一下下敲在石头上。 荀锦尧眼神一亮,迎风大踏步上前,刚迈一步,沙子蒙了满脸。 “……”不是,这也太倒霉了。 他默默抬手抹了把脸,后知后觉闭月城外没有护城结界,风沙只能自己用灵力遮挡。 三日不见某人显得他急坏了,他暗道丢人,施术罩在周身,装无事发生挪步去娄念身侧。 “你怎跑来了这里?” “寻个清净。”娄念垂着眼睛没看他。 荀锦尧觉得他心不在焉的,周身萦绕若有似无的低闷情绪。 幻境里的事情指定不能现在提。转眼一看,他坐着的石头表面擦得干净,反正还有空着的地方,荀锦尧凑他身边挤挤坐下,见他仍低着眼没提出反对,歪过头瞧他的面容。 这人相貌生得无从挑剔,皮肤色泽在绯色月光下浮出温润的暖调,垂着睫毛的模样安静美好又带着种乖巧。 月下观美人,荀锦尧一时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捏在娄念一侧的面颊。 手感挺好的,如果娄念没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就更好了。 他讪讪笑笑,自知理亏将手拿开:“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你与我说说看?”
第231章 想娶你回家|要还你的账 “与荀仙长有什么好说呢?”娄念往沙地里丢小石头,语气幽幽的,“你我之间算什么关系,我可不会什么都告诉你的。” “……”荀锦尧觉得自己在拿热脸贴冷屁股。 再一想也没什么好怪怨的。倒是娄念问他们算什么关系……他心平气和盯了会风起尘沙,扒在石头边上的手指突而紧了紧。 因为坐得近,他无意将娄念散在石面的袖子一块在手底扯了下去。 娄念衣袖跟着滑下去一截,捂着肩头,含怨睨过来一眼:“荀仙长是不是以为,外面人都向着你光风霁月温雅翩翩的清风宗大弟子,所以你在荒郊野地对我做什么,我出去都没处讨还公道?” 气氛凝滞住了。 荀锦尧嘴角一抽。无意之举,哪想到牵扯这样诡异的连锁反应。这次他老老实实将手按在膝头,坐姿把持得端正:“我是在想,你刚才问我们算什么关系……我想娶你回去做夫君,这样算什么关系?” 娄念拉回袖子,别过脸又丢了块石头:“不算什么,算你是个不知羞耻的流氓吧。” “?” 荀锦尧活二三十年,头一回收来个流氓的评价。说来也是,人家娄念还没说要与他重归于好,他就琢磨着要把人强娶回家了。 “我在幻境看见一些东西。”娄念突然道,“我说断罪之火在我体内,你信吗?” 荀锦尧沉默了下,说:“我曾与师父谈及凤凰羽毛和苍灰魔焰的事情,猜测苍焰应归属凤凰火焰一系,但颜色不对,遂将猜想舍弃。” 莫说凤凰火焰呈灿金或赤红,寻常点燃的火焰也不会是浅灰色。也或许,天青凰的火焰与众不同,但据史册中记载,断罪之火确实是灿金色不错,就连得到精髓传承的归心剑法,施展出来也是灿金色的剑光。 荀锦尧道:“幻境虽与现实有关联之处,但不可能全都是真的。如果你先入为主,自会受到幻术诱导。” “不会是假的,”娄念慢慢说道,“墨蛟蓄意算计的我,它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段记忆,我看见多年前被焚毁的闭月城,我根本没有侥幸脱过那场火海,险些死在那里,救我的人把一片凤凰羽毛植入我体内。” 荀锦尧下意识问:“谁救了你?” “流云城大当家,杨曼琛。” …… 两日前,从幻境离开之后,娄念前往流云城问及幻境里的事情,一为生母真名,二为断罪之火及那片羽毛。 关于生母的事情,杨曼琛坦然告知,为他所知的姓名——苏焕焕才是生母真名,苏煌不过是个假名。然而谈及后者…… “我母亲给煞罔种下的羽毛标记,或说是诅咒到底有什么用?” 杨曼琛轻笑:“孩子,你有一位自私但很伟大很爱你的母亲,关于某方面的东西,我信守承诺,也希望你别再过问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它们没有必要。” 娄念盯住她:“当初你来救我是为遵守故人约定,故人是我母亲对不对?闭月城时那片羽毛救我险死还生,一年前火毒攻心,救我性命的也是那片羽毛。它们一模一样,真的都是我母亲留下的吗?如果是,她救了我两次……我不信那么多巧合与偶然,你知道背后藏着的所有秘密。” “是她留下的又怎样?”杨曼琛静静看他,“如今你好端端活在世上,何必挂念已经消失的凤凰羽毛和死掉的煞罔?我劝你不如多上心九幽深渊连翻异动,那些火焰只有你能处理不是吗?” “苍焰……”娄念慢慢垂下眼去,半晌才说道,“那场火灾,也就是那片羽毛之后才有了苍灰火焰。墨蛟说它是断罪之火,你不肯说,是因为有瞒着我的必要?” 杨曼琛闭口不答。 “孩子啊孩子,”同样在场的流云城万事通甄不知佯作慈祥,笑看他道,“你很小的时候我给你算过一卦,知道老天告诉我什么嘛?” 这家伙会问天算卦,消息来路四通八达,除非他真不知道,否则从他口里出来的东西没几件出错的。娄念被他一口一个孩子叫得心里发毛,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问他:“什么?” “冥冥中自有天意。”甄不知笑道,“好像怎么样你都会绕回原路呢。所以别问了,你的路不是我们能干涉的,答案也不会在我们这里。” “既是怎样都会绕回原路,我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受妨碍吧?” 甄不知摇头:“我们给过你母亲承诺,不会对你泄露任何事情。实在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去天青圣域一探究竟呢?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或者说她留下的线索,以及你体内火焰和圣域里的断罪火种有什么关系吗?” 娄念微蹙眉:“我……” 杨曼琛斜他一眼:“站在你母亲的角度,我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去……” “大当家,”甄不知截了她的话,笑说,“相信我,他会去的。当然,就算他不去,结果也是一样的。我不会算错,如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 荀锦尧沉吟:“大当家的意思,想必是不让你前往天青圣域?” “或许吧。”娄念低着眼说。 荀锦尧理性分析道:“大当家素来坦荡,那位万事通说话则惯于留一半,我猜天青圣域里有针对你一人的危机,原因想必与你体内疑似断罪之火的苍焰相关联。在大当家眼中危险程度不算小,所以她劝阻你。只不过按万事通的说法,此劫你躲不过去,因而大当家并未坚持劝阻……你这两日表现不对,是因为害怕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娄念一枚一枚丢着小石子儿,没搭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睫毛打落像在眼底蒙着一层阴翳,手拄膝头撑着脸,整个人坐在绯色月光里,又像被某种无形但浓重的情绪笼罩着。 这人打小就活泼,突然阴郁下来连话也变少了,荀锦尧不习惯,正待再说呢,娄念开口了。 “我不喜欢幻境……”他低声道,“它是假的,又不完全是假的。我好久不会再想起我的父母,救我性命的两片凤凰羽毛却都出自我母亲之手。来见你前,我还在幻境里见到了我爹,不知是谢宇斌还是巫毒大师的记忆里扯上了他,显得他傻乎乎的……” 荀锦尧一时发怔,忽而恍然了。原来他在娄念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无形而浓重的情绪……是悲伤,是茫然,是无处可发的惆怅。 沉默片刻,他轻声说:“其实你很想他们?” 娄念抿了下唇:“你瞧幻境里那个小豆芽,他巴不得我是他爹来带他回家呢。在那之前外婆从不告诉我,我和阿如一样以为他们外出了,早晚都会回来……所以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小时候很笨,想见他们想了许多年。” 话落他又开始丢石块了,仿佛这样就能将烦恼丢尽似的。 荀锦尧安静看了会:“许多道理你都懂,我不与你说些没用的。我知你心中难捱,但人这辈子本就有很多遗憾,最孤独无助的时期过去,更懂得当下有多值得珍惜。” 他顿了顿:“这两日……你不在,我很想你,阿如和孟大小姐也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他们在担心你。你好像个闹了脾气、二话不说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嗯……也不对,你比小孩子知道的东西多,造成的破坏性强,给城里书摊找了不少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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