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朋友?他害羞得很,白读了几年书,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苍择星笑着,替他回答道,“别人家都怕孩子早恋影响学习,我倒从来没担心过。” “哇,这么纯情呀?”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的女人叫何晚霞,也是苍择星的闺蜜之一,“正好,我女儿在国外读书,和你差不多大,聪明又漂亮,可多男孩追她呢。等她回国,我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怎么样?” 苍行衣:“这……” 不等他回答,何晚霞回头朝苍择星喊:“星姐,我也想要行衣当我儿子!咱们两家结个娃娃亲好不好?” 苍择星笑着回道:“好啊,你家闺女看得上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女儿从国外回来,就请你们来我家吃饭……” 这些人的话题永远在苍行衣预料之外,进程发展得太快,他根本插不上话。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样拒绝才能不伤情面。这时安穆辰走到他身后,搭住他的肩膀,对何晚霞说:“霞姨,你上回还说要把妹妹嫁到我家来呢,这么快就变卦啦?” “诶,是哦,你瞧我这记性。”何晚霞眨了眨眼,然后晃着酒杯笑起来,“那阿姨给你们赔罪,来,走一个!” 她和他们碰杯,将酒一饮而尽,安穆辰和苍行衣也被再灌下一杯。 “晚霞,你又和我抢!我儿子你要抢,星姐的儿子你也要抢!”李朝兰也凑了过来,“行衣,我听你妈妈说过,你小时候是学画画的,画得可好了,是不是呀?” 提到“画画”二字,苍行衣的右手敏感地颤抖了一下,酒也醒了两分,回过神来。 “嗯,画过。”他腼腆地笑着,“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 何晚霞插话道:“学画画好呀,画画有艺术家气质!行衣将来要当大画家吗?让你妈妈买个画廊,专门给你办画展!” “别抢我话说,晚霞!”李朝兰把何晚霞推到一边去,“行衣,你是怎么画画的,教教你穆辰哥哥呗?他就是对艺术一窍不通,像个木头……” 苍行衣:“但是我已经决定不画……” “对了,阿姨刚买了一套新房子,客厅里最大的那面墙就专门留给你!你帮阿姨画一副画,到时候阿姨就挂在那里。等你将来出名了,成了梵高、毕加索那样的大画家,我就可以拿去向所有人炫耀了!” 苍择星也跟着笑:“好啊,让他给你画!” 苍行衣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 “我们行衣画画肯定可好了,是不是呀行衣?”李朝兰催促道。 “我……”苍行衣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朝兰阿姨真喜欢的话,等我有空……” “行了,差不多得了。妈,你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安穆辰无奈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知道一面墙那么大的画得画多久吗?人家正是忙学习的时候,你可别耽误人家了。” “对,学习重要,学习重要……啊,可是这样我的画就没了。我不管,你们得罚一杯!” 刚刚见底的酒杯,再次被斟满。
第606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这场热闹欢快的宴会,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走出厢房时,苍行衣只感觉浑浑噩噩,喉头干疼发苦。前来找他搭话的人一波又一波,他几乎没怎么吃上东西,净被人灌酒去了。 这一晚上,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了多少话,又喝了多少杯酒。推开家门时,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回来,浑身力气被掏得一干二净。 他刚穿过玄关,就踉跄着摔倒在地毯上,心跳得极快,浑身发烫,头晕目眩。衣服里、发梢间,全都是酒液和香水残留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层污浊的东西紧紧裹住,浑身难受。 家里安静的空气恍如隔世,他扯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息。 “今天感觉怎么样?”苍择星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包放在沙发上,问道。 苍行衣按着阵阵胀痛的太阳穴,低声挤出两个字:“……难受,恶心。” “但我看你和他们聊得不错呀。”苍择星说,“你看你和朝兰阿姨还有穆辰哥哥相处得多好,朝兰阿姨一直在夸你呢,她可喜欢你了。” “可我不喜欢!”苍行衣回头吼道。 “怎么了呢?”苍择星在他身侧缓缓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与他平视,“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是你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你总要去克服……” “人多就人多,我还能忍忍……不,人那么多,本来就很烦了,还老是只抓着我一个人说话。我很害怕也很累,但我都坚持下来了。”苍行衣眼角湿润,呼吸在哽咽间变得沉重,“可是你们说那些话我根本没法接。能不能就正常地聊天,不要总是讲到让我很反感的话题?!” 苍择星说:“哪些话题你不喜欢呀?” 苍行衣红着眼质问:“何晚霞说让我和她女儿订亲,我见都没见过她一面,为什么忽然就谈到恋爱和婚约的事情?你竟然还答应了,我没有对自己人生大事的选择权吗,我的喜好和个人意愿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苍择星笑起来:“她跟你开玩笑的,你何必当真呢?她跟谁都那么说,你不是听见穆辰哥哥说她也那样对他说过了吗?” 苍行衣:“我不喜欢!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亲爱的,你太较真了,这些不过是场面话。大家说过就忘了,没有人会放在心上的。” “那让我去给她们家墙上画画呢,这也是开玩笑的场面话?”苍行衣毫不示弱地追问,“我学了那么久的画画,呕心沥血提升自己的画技,是为了践行和实现我自己的理想,不是为了像表演耍猴一样拿来哄别人开心的!” “那只是阿姨客套话,想快点和你拉近距离而已。她只是随口说说,不可能真让你去画的。更何况她这是在夸你呢,说明她认可你画得好呀。” “我不喜欢客套话,也不喜欢这种随便说说!”苍行衣嘶声吼道,“你明知道画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不是拿来哄别人开心的把戏,也不是可供别人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它寄托了我所有的理想和活着的意义,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们,拿去给她们评头论足?她从来没见过我画画,说什么认可我画得好不好?我不需要这样的丝毫不带尊重的夸奖,宁可你从来没跟她们提过我会画画这件事!” “你明明知道我为了坚持理想都经历过哪些事情,忍受过什么痛苦。你把画画的事告诉她们,就是把我的弱点和要害交给别人,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 “我的手没办法握笔,眼睛识别不出颜色,画画的事谁多提一次,就是往我伤口上多插一刀。你看她们一遍又一遍说起这件事,一把又一把往我身上捅刀子,你觉得我开心得起来吗?我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玩笑和客套话吗?!” 他一口气吼完,牵扯到原本就不舒服的喉咙,扶着沙发一阵干呕。胃里烧得慌,一阵阵抽搐,让他伶仃的背影蜷缩成弧,暴露出节节分明的脊骨。 “亲爱的,我知道。可是阿姨并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也不知道你的眼睛还没有痊愈,她的话都是无心之言。”苍择星连连轻拍着他的后背,“这些话你不爱听,我让她们以后不要再说就是了,你何必往心里去呢?” 苍行衣缓了许久,才终于能喘得上气来,睫毛被逼出的泪花濡湿。 “妈,这太难了。”他压下喉头泛起的酒精的苦涩味,声音沙哑道,“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宝贝,有时候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放下另一些东西。”苍择星安慰道,“妈妈很早就告诉过你了,选择这条路很累也很难,你要做好准备,做很多你原本不情愿做的事,说很多违心的话。但是这一切,你将来都是要渐渐习惯的。” “妈妈今天带你去认识这些朋友,将来都会对你有好处。李朝兰阿姨在教育局工作,你之后想读哪所高中,要去跟她打招呼;何晚霞阿姨的老公是房地产商,咱们置办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他曾经帮过忙……妈妈不会让你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今天忍受的辛苦,未来都会成百上千倍地回报你。” “酒桌上那些话,你听得多了,就会知道怎么从他们的话里辨认出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认真的。哪些可以一笑而过,哪些要放在心上……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在意了。” 胃部的痉挛越来越厉害,阵阵反酸。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和酒液在胃囊里涌动,苍行衣用力按住自己的胃部,闭上眼睛试图忍耐身体的不适。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喃喃自语道,“再难受也要坚持下去,我会想办法,慢慢习惯……” 他说着,忽然又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宴席上,他有多想朝那些人甩下脸色,冷着脸叱骂他们轻佻的态度和过分的玩笑。可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为了顾及气氛而腆着脸微笑,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调侃装聋作哑,甚至还要故作欣然地接受,并对他们的认可表现出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虚伪。 这两个字忽然浮现在他心头。 他感觉自己变得虚伪至极,从语言到微笑都庸俗不堪。赔笑附和的姿态,和酒桌上其他任何人,没什么两样。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从他胃里逆流而上。食道和喉咙无法抑制地痉挛起来,他狼狈地捂着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 他甚至来不及打开厕所的灯,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阵阵抽搐的胃袋将没有消化的食物和酒水挤出,溅落在洁白的马桶里,阵阵酸臭,秽不堪言。 太恶心了。 酸液灼烧着咽喉,带来阵阵刺痛。苍行衣头昏脑涨,崩溃地伸出手,用力按下冲水按钮。 马桶在咆哮中喷出汹涌的水流,水面旋转扭曲。他的倒影在漩涡中被撕裂,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残影。其中有苍择星的,有家庭教师的,有安穆辰的,有李朝兰、何晚霞,甚至有不渡平,以及他曾见过的每一个人的脸的碎片。 它们仿佛是从每个人的脸上撕下一片,最终拼凑在一起,缝成了一张由千百人容颜组合起来的面孔。这片倒影融合了每个人的其中一部分特征,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脸也都能与它重叠。 唯独与他自己的面孔,毫不相似。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苍行衣身后。他大口喘息着,勉力回头,看见苍择星站在洗手间的门口。 女人肩头闪烁着璀璨光芒,俗世的灯红酒绿,也淌过尘潮中的滚滚洪流。它们从她身后照来,将她长而深邃的影子照进狭小逼仄的洗手间里,少年瘦削的身躯完全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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