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羞辱你?”苍行衣声音哽咽,“我知道我孤僻乖张自以为是,他们排挤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你是唯一一个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我伸手的人,是我最崩溃绝望的时候安慰我,支撑我重新探索活着的意义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好,所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辱骂你而无动于衷?” “我拼了命地维护你,比起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更加在乎你的声誉。可你对我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没有关系!别去在意!你让我怎么想?你让我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像个笑话一样!连你都不计较,我还在这里较真个什么劲儿?!” 苍择星说:“亲爱的,我觉得你或许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苍行衣朝她嘶吼:“我这样有问题是吗,连你也觉得我有病?!” “不,宝贝,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苍择星轻声安抚道,“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灌输了看心理医生等于思想有错误的观念,我想告诉你的是——一般人会在什么时候去看医生呢?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给你这样的提议,只是因为觉得你看起来很难受。而我希望你能好过一点。” 苍行衣安静下来,眼眶发热,湿润泛红。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愿意向我解释你的想法,那么你愿意听听我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吗?”苍择星将车熄了火,“我确实觉得你的行为太冲动了。即使你因为他那些难听的话而愤怒,当场冲上去动手,也绝对不是最好的做法。” “换成是我,我有无数比这更好的方式去处理当时的场面,让他受到比被打一顿痛苦百倍的伤害。想让别人痛,你就得拿他最在乎的事情开刀……几十万就能买他们抬不起头来,你觉得要对付这样一家子人,能有多难?他骂你什么来着?你就不能花点小钱,雇上十几二十个壮汉,放学后把他堵在小巷子里,好好‘教训’一顿么?” 苍行衣:“……” 苍择星:“我开玩笑的,不要无故奖励别人。但是说句真心话,我确实不认为你有必要和那种人计较。如果不是因为你中考因故失利,我也没有刻意去干预你升学的事情——以他们那种家庭的社会地位和认知水平,他这一辈子,甚至都没有和你说上一句话的资格。” “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不值一提的人身上呢?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比如说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也知道我应该不在乎他们,可我做不到。”苍行衣低着头,抓紧了自己校服的下摆,“我一想到他们曾经怎样充满恶意地揣测过我,诽谤我,我就觉得恶心。和他们坐在一个课室里恶心,呼吸一样的空气恶心,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觉得恶心……” 苍择星:“这样啊,那就转学吧。” 苍行衣:“啊?” 苍择星:“觉得这里不好,那就换一个让你觉得舒服的新环境呀。你比较喜欢哪所高中?挑一个吧。” 苍行衣:“……” 他接不上话,一时分辨不出苍择星这句话到底是在哄他开心,还是认真的。 “要是省内没有心仪的学校,送你去外省读也可以。感觉国内的教育环境不适合你,那就送你出国留学。”苍择星说,“只要你想,你就拥有远比你想象中更多的选择权利,而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有理有据的,我都会支持你。” 她的宽容反而让苍行衣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你真的担心自己处不来人际关系,不去学校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请一对一的家教……甚至你不想读书也没问题。去旅行,去学新技能,体验不同的生活吧,做一切你感兴趣的事情。”苍择星温柔地对他说,“亲爱的,我作为你的母亲,不会强求你做出任何符合我期待的成就。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健康地长大,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仅此而已。” “可是,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我虽然总是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搀扶你,但真正要向前走,还是得靠你自己。就好比说今天这样的情况,你日后必然还会遇到无数与此相同的困境。遭遇不明真相之人的奚落和非议,异样的目光,轻蔑和讥讽。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你能拿什么去对抗他们,还是要继续躲到我身后去?” “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然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你。可当我去世后呢?还有谁能从生到死,无条件地庇佑你?”
第602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六 停在路边的车辆安静而稳重,任由身侧的人潮来来去去,嘈杂喧闹,兀自岿然不动。车身华美流畅的曲线倒映在街边商店的玻璃橱窗上,宛若一头匍匐的母兽。她正安静而温和地孵化着未来,等待年幼的孩子自己做出抉择。 苍行衣抬起头,车前的后视镜里,是苍择星神情平静的面容。她对他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只是在认真地和他探讨他的困境。 她释放出的善意的信号,让他停止了面对外界一切的惊恐战栗。像在严寒的冬日中将冻僵的身体浸入温泉中,温暖得让人渴望永远沉溺。 懦弱的念头不断催促他,别去想那么多,那离你还太遥远了。 原谅自己吧。你毕竟本来就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废物,有人愿意包容你还不好吗?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无所事事地等待你的双眼和双手恢复,直到能够重新拾起你的画笔,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乐园中醉生梦死。 ——然后呢? 再一次被人愤怒地指责你一无所成,只会一些没用的东西。寄生虫般依附在别人身上,靠汲取别人的血肉,来滋养你像气球一样庞大而空虚的无用幻想。 继续被人用轻蔑异样的目光打量,孤立排挤,嘲笑辱骂。而你只能手脚僵硬,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只能仓惶地等待有人来拯救你。 你如今已经逃无可逃了,还想要逃到哪里去?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你维护得了自己的尊严吗,能让别人重视你的创作吗?你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能笃信在你的乐园降临世间时,可以保护它不被任何人所轻蔑和践踏吗? 这样的你,还有资格,重新执起只属于高傲耀眼的不见寒手中的笔吗? 苍行衣双手交握,十指深深掐进彼此的指缝里。 “……我不想这样。”他一字一句,声音压抑而沙哑,“我已经受够了。” “我讨厌做任何事情都得不到认可,永远被否定,贬低我的坚持说它一文不值。我讨厌我认真地相信别人,却被他们欺骗和背叛,付出的努力和信任全都被弃如敝履。我也不想遭到别人的揣测质疑,憎恨所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把我当成乐子一样,对我指指点点。” “我想拥有争取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资格和实力,让我的理想能独立而有尊严地存在于这世界上,被所有人敬畏尊重。我必须要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轻视我,发自内心地重视我,认同我所说出的每一句话。要让他们对我在乎的东西奉若至宝,诚惶诚恐。” “我想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这样啊……”苍择星沉吟道,“那是很难的哦。” “你想要征服其他人,让他们认可你的观念,就必须在他们的领域中击败他们才行。你需要知道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介入他们的规则中,深入了解这些东西,在这套规则下站到他们的顶端去,最终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只有这样,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可是亲爱的,你原本是一个只在乎自己手中的画笔,对现世中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的人。想要涉入这个俗世中,对你来说,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你或许得接受很多你从前无法理解的东西,做你不屑一顾的事情,说出令你自己作呕的违心之言。” “这对你来说,是在是太辛苦了。你确定要去做这件事吗?” “我要。”苍行衣说,一字一句都带着咬牙的狠劲,“我要去做。” “好。那就拿出拿出你的决心,让我看见你想要改变的诚意吧。” 一台手机从车前座丢了过来。 苍行衣接住这台手机,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向苍择星。她微微侧身,驾驶座侧面露出了她半边打理得十分精美的发髻。 “周末就是你爸爸生日了。”苍择星说,声音平静得甚至有些残酷,“把你的眼泪擦干净,打个电话,对他说生日快乐。” 苍行衣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能这样对我!”他不敢置信道,“你明明知道他,我现在变成这样、忍受的一切痛苦,全都是因为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你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向他低头的!” “别总是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才十五岁,你的一辈子还很漫长,有谁能笃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苍择星说,“我没有强制要求你,要不要做这件事,全看你自己的选择。但你要知道,想要达到目的,就得付出代价。登顶从来都不是一条轻松愉快的路,你将来肯定还要强迫自己去做很多这样违心的事情。” “如果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有自己站起来向前走的决心和勇气呢?” 苍行衣紧紧抓住掌心里的手机。 恐惧宛如铺天盖地的阴影,彻底席卷了他。他瞬间回到了那个浑浊的深夜,沉重的空气,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将他撕裂的雷鸣,以及右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他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屏幕上,让他没办法顺利解锁。 “一句话而已,”苍择星的声音遥遥传来,“一点儿也不难的。” 苍行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将手机屏幕往衣角上擦了擦,然后用手捂住双眼,防止眼泪再掉下来。 他拨通了不渡平的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让他差点把手机砸出去,“找我什么事儿?” 巨大的惊怒和怨恨涌上心头,他喉咙哽咽,努力想开口,声带却被委屈堵满,挤不出一丝声音。 电话那边不耐烦了:“有话就快点讲,在上班呢。” 他终于发出了细微的声音:“……爸。” “哦?是见寒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厌烦变得殷勤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最近过得还好吗,见寒?”不渡平有些局促地问,似乎有千言万语,又怕说得太多了招惹厌烦,“有什么需要爸爸帮忙的地方吗?” “没什么,爸。”苍行衣努力压下胃部的痉挛,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周末就是你生日了,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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