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澈噎了一噎,干巴巴道:“我不过提醒你一句,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在你。” 墨行舟眨眨眼,奉上双手,慢悠悠道,“不是啊,你若信不过我,可以把我锁起来,反正我如今不能暴露魔气,在你面前,还不是任君宰割?” 荆澈眼睛一亮,思路被打开,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起来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不行,好不容易才离开魔域,万一这人是在诈他,到时候被逼急了,真狗急跳墙自报身份,又带他回了魔域,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一转头,无意中瞥见自己伸在眼前那两只莹白如玉,腕骨分明的手腕,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墨行舟说话时懒散的尾音。 他不自觉地蹙眉,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把“任君宰割”四个字说得跟“任君采撷”一样。 外面的黑潮越来越近,他索性别过头,不再理他,“算了,跟你说不通。” 墨行舟看他思考时一会儿展颜一会儿皱眉,顿时觉得这徒弟可爱极了,便不自觉想要逗逗他。 “阿澈啊,你今年几岁?” “十九。”说完,荆澈目光一顿,状似随意道:“问这个做什么,不记得我的,自己的年纪总该记得吧?” 墨行舟也装的很随意的样子,笑,“记性不好,忘了,你记得吗?” 他态度一向半真半假,荆澈也分不清他是真忘了还是在唬自己,于是随口胡诌了一个,“七十八。” 墨行舟表情空了一瞬。 他确认道:“七十八?” 这么年轻? 修仙的人不是应该寿命都很长吗?按说能爬上魔尊这个位置的,属于世间佼佼者,应该也要大几百岁了吧,竟然才七十八岁,看来原主真是个天才啊。 荆澈转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道:“嗯,七十八。” 夜间的灯火晦暗不明。 墨行舟对上他的视线,轻笑一声,“想不到阿澈也会开玩笑了,不错不错,为师很喜欢。” 他忽然想起了一张苍老的脸庞——曼阿曼,没有记错的话,迟岸当初说曼婆婆七岁受天命,现如今已有百年,自己如果是七十八岁,绝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年轻的模样,差点被这小子给诓了。 “嗯,开玩笑。” 胡说八道被戳穿,荆澈被仍旧面不改色,墨行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不过他也不恼,幽深的目光看着外面已经涌到院子里的水噬蔓,“你身为魔族三少主,却和仙门的人并肩作战,难道不觉得于理不合吗?” 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做声。 墨行舟:“?” 他偏头看过去,余光里却只瞧见一抹白影从身侧一跃而下,白色衣袂在空中翻飞,仿若盈盈皓月。 他的侧脸因为瘦削,线条显得过分凌厉,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了他的几缕发丝,凌乱地散在耳侧。 他隐约感受到了他飞身时从身侧带起的风,一阵清冽好闻味道钻入鼻腔。 深思有些恍惚,风中,却清楚地听见荆澈的低语。 “墨行舟,你觉得,我是仙还是魔?” 明明还是那副寒气逼人的表情,墨行舟却从他的眉宇间看见了转瞬即逝的迷惘。 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有些闷闷的。 他可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荆澈。 荆澈待人接物总是冷冷的,不光是对他,还是对明显很关心他的迟护法,亦或是对白镇长或是小月恒,他周身仿若裹了一层冰,永远都得不到阳光的照耀,不是高冷,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是一种过于强烈的、刻意为之疏离感。 他对所有人设防,和所有人之间隔着一睹厚厚的墙,这堵墙的厚度硬度,难以跨越的程度,让墨行舟一个世界外来者都自叹不如。 墨行舟的视线穿过栏杆的间隔来到楼下。 荆澈在触手里厮杀着,敛华剑属于光系法器,每一次出剑都在黑夜里闪出及其漂亮的剑影,他的剑法孤绝刚烈,出剑迅速,直取要害,又姿态翩然,每一剑都能挽出极其漂亮的剑花,墨行舟在楼上观战,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不开心缓缓从心头退却,只觉得极为赏心悦目。 他其实是想观察萧郁和君问的,这两位新晋的男主候选人,可是目光总不自觉地被便宜徒弟所吸引,开始还心有愧疚,强迫自己把目光摆正。 几次过后,转念一想,主角可是万众瞩目呢,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们身上,可是便宜徒弟呢,只有自己一个目的不纯的师尊哪,多么可怜,还是多分些关怀的目光给他好了,便心安理得地追逐着场上荆澈的身影。 荆澈一时不察,被一条触手从后方偷袭了右脚,身形踉跄一下,一道蓝色剑光适时闪来,触手吃痛,蜷缩着散开。 他朝萧郁淡淡道:“多谢。” 萧郁忙的应接不暇,语气却依旧镇定,说:“不必,周公子一人在楼上?” 周公子? 荆澈疑惑地蹙眉,一抬头,不经意间和墨行舟对上视线,那目光异常专注,仿佛已经追随他很久了。 他极其快速地偏开视线,想起刚才的失误都被他看在眼里,微微耳热,心里多少有点尴尬。 一个闪身,荆澈接连劈开十几条水噬蔓。 原本还略微发愁怎么阻止这些玩意儿的再生,但是赵淮山扔给他一瓶药水,抹在剑身上,一剑刺下去,水噬蔓便不能愈合或再生,杀起来倒是方便很多。 墨行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现在便在楼上大喊:“阿澈,你好厉害!” 荆澈:“......” 荆澈感觉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分了他一眼。 原本只是耳热,现在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水噬蔓数量太多了,他们几人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包围。 荆澈和萧郁背靠着背,抵御水噬蔓见缝插针的甩来的触手。 荆澈这才找到机会回答他的问题,“他不是一个人,楼上还有柳杨剑派的弟子。” 萧郁:“也好,他瞧着体弱,又没有灵力,有人保护就行。” 荆澈:“......柳杨弟子应该还在昏迷。” 萧郁惊道:“那你下来干什么,这里有我们足够。” 荆澈:“......” 荆澈:“......他不用保护。” 萧郁:“怎会不用保护?我瞧他分明是一脸病容,应是缠绵病榻多年。” 荆澈:“?” 真的吗?怎么可能? 可是就算是装的也不该这么真到骗过了萧郁吧?难道真如墨行舟所说,因为为缓解自己毒发时的痛苦而散尽了一身魔气? 自己当时对他的话是半个字都没信,可是细想起来,他几次为数不多的使用魔气,貌似功法运用都不如过去那般霸道。 萧郁补充道:“映山剑宗常年都有神医看顾,我自小也跟他们学过药理,不会看错的。” 荆澈还是默不作声,砍掉一坨大张着吸盘,张牙舞爪从身侧飞过的触手。 萧郁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荆澈:“敛华。” 萧郁:“敛华......虽不是名剑,却有名剑的风姿,他们好像怕你?” 荆澈眸色深深,面不改色地胡诌:“也许是因为怕光系法术。” 萧郁:“这样吗......” 其实荆澈心里清楚,这些水噬蔓,是昨天晚上被打出心理阴影了。 因为他清楚若是召出敛华剑的真身,必定引起仙界震荡,所以今晚他刻意藏匿了敛华剑克制邪魔的气息,没想到水噬蔓还是如此惧怕他,倒叫他犯难。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院落里突然响起一道嘶哑疯癫的声音。 “什么人?!” “大师兄,这里有个阿婆闯进来了!” 交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突然闯入一道歪歪斜斜的苍老身影,她浑身脏兮兮的,披着斗笠,目光呆滞,嘴中振振有词。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仿佛在念一道诅咒。 白镇长跑着追过来,声嘶力竭:“刘三娘!刘三娘!别去那里面啊!危险啊!” 然后是一道稚嫩的童声:“舅爷爷舅爷爷,等等我!” 楚少轩刚把缠绕在身上的触手甩开,满脸晦气地啐了一口,一转身,人都傻了,“怎么来了这么多添乱的!” 所有触手都停了一瞬,似乎明白了在场的所有人中威胁最小的是谁,细细的尖端一齐朝刚闯进来的三个人转了个弯。 荆澈和萧郁脸色均是一变。 触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默契兵分两路,一路小撮朝镇长他们飞扑过去,另一路大簇的一拥而上,不顾一切地捆住了在场所有能打的修士,他们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救人! 楚少轩大喊:“小心啊他们要攻击你们!” “赵温若!!” “君问!” 场面一度混乱。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楼上一跃而下,白色衣袖鼓起风,猎猎作响,像一只优雅的仙鹤。 他接着俯冲时的力量,狠厉地砍向疯了一样的水噬蔓。 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愣了一瞬。 楚少轩艰难吞咽唾沫,“那是......周旋?” 那个自称缠绵病榻多年的周旋? 缠绵病榻多年的周公子面容依旧孱弱,长剑咣当一声脱手而出,仿佛一剑就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似的,让他再也站不住,连连后退,脸色白得可怕。他突然捂住胸口,“噗”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 荆澈:“......” 水噬蔓缓过一时的惊吓,已经重新生长了出来新的尖端触手,气势汹汹地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楚少轩咬牙扭动着身躯,企图挣脱束缚,“不好,他拿的剑上没有涂化妖水......” 话未说完,只见又一道白影嗖一下飞过去,快得连衣角都看不清,待楚少轩看清人时,数不清的水噬蔓遗体已经躺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死透了。 萧郁也在他身后,仅仅慢了荆澈一步。 大师兄赵淮山也飞身冲了过去。 楚少轩:“......” 你们能不能不要隐藏实力啊,显得我很傻啊喂!! 墨行舟虚弱抬手,“咳咳——阿澈,师兄好累......” 荆澈心中挣扎了一会儿,隔着两层衣服让他搭上了胳膊,“走。” 他将墨行舟和惊魂未定的镇长等人护送到了客栈楼上,想了想,又画下了一道防御阵法,将这栋楼和院子里的怪物隔开。 墨行舟惨白着一张脸,笑吟吟地看他忙活一通,声音哑道:“我今日欠了师弟一条命,你说,要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荆澈冷冷道:“想不到,先欠着。” 墨行舟闷声笑了起来。 荆澈被他笑得局促,回头瞪他,却看见了一张夺目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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