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眸,对上萧郁日有所思的视线,荆澈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可他神情依旧坦坦荡荡,本就没丰富的表情,保持这副冷冰冰的神色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萧郁很快又移开视线,仿佛方才对视一眼中的探究之色只是荆澈一人的错觉。 “这个洞口应该是被他们做了特殊的装置,我们的人一靠近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陷阱机关。” 江倚晴不屑道:“你拿他们没办法?这有何难,你一剑劈下去,什么陷阱机关也不顶用……”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机械地转头看向萧郁:“你真被那天的残余魔气伤及根本了?那我来,都闪开。” 江倚晴向前走几步,裙摆已经带起了轻盈的风,夜麒麟兽在她身后,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二公主,”萧郁提醒她,“你的风掀不了山。” 江倚晴昂了昂脖颈,目光紧锁石洞口,“那你就看好了。” 手中折扇起势,霎时间树叶沙沙作响,远方已经传来阵阵风的呼啸声。 孟茯苓哪见过这种架势,在后面急得团团转,荆澈压了压眼底的情绪,退了几步,挨近她,轻声提醒道:“如果不想你母亲受伤,就将她拦下来。” 身边的人一愣,旋即箭步冲出去。 “就让我试试吧。”孟茯苓猛冲过去拽住江倚晴的胳膊,神色恳切,“二公主,请不要伤害……她,就让我试着进去交涉,毕竟我是她的女儿。” “不怕她伤害你?” “她不会。” 江倚晴皱眉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转而收了扇子,“那好吧。” 话音刚落,几人的头顶结界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这一声惊天动地,胜过龙吟虎啸,仿若地裂山崩,声浪的余威袭来,树林抖动,荆澈明显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土地都开始震颤。 “什么动静?” 萧郁抬头望了望,结界隔开的天色变幻出异常的流云,他神色变得凝重,道:“震元神钟,外面在用震元神钟。” “什……”怔忡间,荆澈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钟声与墨行舟联系的起来,不自觉地摸上腰间束着的敛华。 他要听到墨行舟的声音,立刻。 一只手倏然盖上了他的手背,带着一些力道,像是警告,也像是单纯的提醒,荆澈抬起头,萧郁正对着微微笑着:“荆师弟,不如你陪孟姑娘进去,有你陪着,孟姑娘不至于遇到危险,我们也好快些完成任务。” 荆澈不松手,萧郁也不松手,两人经脉上的灵力暗暗较劲,就这样无声地对峙。 荆澈感受到了萧郁的灵力,纯净、平缓,如涓涓流水淌过经脉,他已经完全恢复,绝不是江倚晴所说的被伤及了根本。 可他为什么不杀那些半魔,见到就杀,就像在飞舟上时,和他同自己说的那样。 萧郁也许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萧郁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纠结,提醒道:“来南沧时,我也没有阻止那只狐狸上船。” 荆澈目光微动,深深看他一眼,松了手。 萧郁冲他会心一笑。 事情果然如猜测的一样,荆澈随孟茯苓进入石洞,也只是受到了更多的警告,并未有实质性的阻拦,但是荆澈也相应的拿出来一些诚意——任由他们用铁链束缚全身。 他们拿着异常精致的“武器”……准确来说是铁耙、菜刀等一些常见的物什,能称得上是攻击性强的只有一些崭新的砍刀。 他们外表上看来也和人族没有什么差别——其实本来就该没有什差别,否则也不可能混迹在人的族群之中,像荆澈一样魔的特征小时候掩盖不住,长大后也时而会冒出来的反而才是少数。 这“少数”是很有限的,而且往往都有一些特别的原因,所以……是什么原因让陈小姐完完全全地显示出熊的形态? 荆澈心底思索着事情,脸色依旧冷得吓人,态度偏偏好的出奇,半魔们拿着铁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据说他是外头大宗门的修者,专门来制服我们的,这……不会有诈吧?” “我也觉得,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被捆还这么配合的人!” “废话!铁老三你这辈子捆过几个人!” “那到底咋办嘛!” “先捆了。”暗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诶,好,快快快,捆吧捆吧。” 荆澈一边耳朵听着众半魔交头接耳,一边眼睛寻找着隐蔽的地方想要悄悄联系墨行舟,只有听见这道声音,他才分神来看一眼。 荆澈侧目,瞥见了从暗处走到清泉边上的一道瘦长的清影,她的目光没有分他一眼,正遥遥望着向她走去的孟茯苓,满眼都是孟茯苓。 刚才那道声音就是她的。 孟茯苓走向她,痴痴地,呆呆地,想要靠近,又驻足原地。 陈婉没说话,端庄地站着,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蓄上眼眶,源源不断的,兜不住,顺着面颊滑下来。 茯苓也哭了吗?也许哭了,也许没有,眼泪太满了,她看不清,她想她的小茯苓肯定是需要娘亲为她擦擦眼泪的吧,小时候胆子最小,一会儿看不见娘亲就要哭鼻子的。 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茯苓唇齿开合。 她说:“我恨你。” 哗啦—— 铁链响动,冰冷的触感袭上脚腕。 琢磨地太出神,某一根敏感的神经被触动,荆澈心停跳了一拍,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做出反应,猛然挣动铁链。 “哎哟——” 铁老三受到波及,抱着肚子滚到了一边,众人受惊,以极快的速度团团将荆澈围上,不知谁从身后踹了一脚,荆澈故意踉跄了好几步,摔倒在角落里。 敛华的不安的铮鸣声自虚空中传入他的耳膜,荆澈自知理亏,并没有动手,他垂着头,释出灵力安抚剑灵,耳边萦绕着的是孟茯苓母女的争吵。 孟茯苓声泪俱下:“你明明没有死,这些年你明明每个月都会回家去和父亲团聚,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认我,为什么每一次回家都要把我送到别人家里去,为什么要防着我像防着一个外人一样!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吗,我恨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陈婉拭去眼角的泪,哀叹道:“茯苓,母亲对不起你,可我……我也有我的难处。” 孟茯苓强压下喉间哽咽,冷笑一声:“迫不得已?被他们逼的吗?” 她伸手,指了一圈洞中的人。 “铁三爷、孟四叔、孟五叔、丹青大娘、付三嫂子,原来你们也都是怪物,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吧,南沧洲仙门宝地,我战战兢兢唯恐遇见修士的时候,你们也在东躲西藏吧?” 拥挤的石洞中鸦雀无声,从荆澈身边离开的一群人,齐齐看着她,目光有悲悯的,又责备的,有沉痛的,有偏开脸不忍看的,孟茯苓又转头看向陈婉,眼眶红红的,“可你和他们一样吗?” 陈婉道突然疯笑了一声:“我是和他们不一样,茯苓,你不明白,我是在赎罪啊!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躲着你吗,你看,她就是原因。” 她的背上爬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闭着眼睛,咯咯咯地笑着。 孟茯苓看见她,脸色霎时白了三分。 “这是从墓中带出来的孩子,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在我们家的墓地下?” 陈婉拍了拍肩头婴孩,婴孩停止了笑声,陈婉苦笑了一声,缓缓道:“若是没有她,便不有后面的一切了。 “你可知道,这世间半魔分几种?如今谈起半魔,都只知道是妖魔与人的后代,两界难容,可原本这些都不算的,谁决定自己的出身呢?只有一种是真正的半魔,就是像我一样,修为不够,于是吞食了人类才化人形的。 “说起来,她才是真正的陈家小姐。” 在陈婉沉静的叙述中,一段三十六年前的往事徐徐展开在孟茯苓眼前。 三十六年前,芙城陈家不着调的儿子在外面招惹上了外地的一个孀居的年轻寡妇,事迹传得满城风雨,陈老爷子知道后大发雷霆,差点打断了儿子的腿,勒令他不能出门,这位陈公子在家安分了大半年,眼看禁足的日子就望得到头了,这位女子抱着孩子找上了门,滴血验亲,的确是陈公子的亲骨肉。 陈老爷子最重门风,管不好自己儿子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了,断不能让门风也受辱,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损招,要这女人抛弃孩子,重新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嫁进来。 这女子虽有舐犊之情,但为了前程也愿意狠下这条心。 于是这可怜的婴孩就这样被“偷”了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中间出了茬子,眼看手手里的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人贩子将她扔在冬日的山林中。 当时在林中有一只开了灵窍的黑熊,要再修炼个四十来年才能成魔,而若是吃个孩子,即刻便能顶她四十年的苦修。 那天之前,黑熊从来没想过走捷径。 可是遇见那个婴孩之后,黑熊便走不动道了,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反正这个孩子连哭声都没了,左右也活不过这一晚,何不助我成魔,说不准也算功德一件呢?而我也能让她早一点结束她在这漫漫寒夜里的痛苦,早点去走轮回路。 黑熊吞吃了那个孩子,可是最后还是因为修为不足,成了半魔。 那天她并没有幻化出自己想要的模样,而是变成了那个孩子的模样。天亮时来了个捡柴的妇人,将她捡回来了家,她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遇见了一个姓孟的小子,那小子发现了她的秘密,但是仍旧爱着她,后来她回到陈家,当年那个婴孩的冤魂竟然也跟了回来,带着通天的怨气。 “陈家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她,于是我这么些年,一直都在带着她惩罚陈家那些人。”陈婉提起陈家,语气恨恨:“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暗地里哄骗捉去了不少无辜的半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家里,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抬眸,哀求道:“茯苓,我知道你痛恨半魔,可你看看你身后的这群人,谁可曾害过你?我是自作孽,我认了,可他们不曾作孽,生来如此,为何被两界所不容?就算有所忌惮,也不该……不该赶尽杀绝啊!” 石洞内静得落针可闻。 不曾作孽,为何被世人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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