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总部过于谨慎了,我们明明只是正当地众筹科研基金,”陈柏年看向场内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银白色西装的胖老头,“共和政府亚欧分中心总长先生——皇甫先生,倒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据说记者会直播还没结束时,他就亲自向共和政府总部致电,报告样本抵达的消息,希望通过政府总部向生科社哲办公室总部施压,或者直接通过财政部给我们拨款。” “不可能的,”卓不群摇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水香气馥郁,冰块哒哒击响,“这么说吧,共和政府轮值大总长和生科哲办公室总部委员会,都是胆小鬼,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2021年蟠桃计划一样,中国区首先执行临床实验,于是就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老陈,你看他们的口型,他们说‘子肖父’,说我将是‘第二个卓别林’。” 整座大厅里人流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或驻足交谈,或相伴起舞,悠扬的音乐在水晶穹顶下流转、回响,似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互打量,无数道目光彼此交汇、擦过、再轻若鸿毛地飘向其他。 戴月来感到自己所站之处成了这些目光和议论的归途与枢纽。似乎大家都在看他们,又似乎压根儿没人注意到他们。 陈柏年泰然自若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首先,卓处,请您节哀。卓别林先生固然犯下了滔天大错,但他的部分观念还是值得今天的我们观鉴的。或许真如卓先生预测的那样,即使没有爆发815病毒,人类也将在基因异变、病变激增的趋势下陷入另一种深渊。同样在今天,即使不冒险带回2021样本,人类也将在寿命衰减的道路上一去无回头。您的决策不能说是错的。” 周静水看向陈柏年:“这位……” “姓陈,”陈柏年立即笑道,“815特研处社会与哲学研究部陈柏年。” “陈先生,”周静水道,“……如果卓别林没有干涉最初的‘星汉’计划,没有爆发农历八月十五日的‘815病毒’,那么未经干涉的实验大概率能够治愈人类的许多疾病,对不对?” 陈柏年:“是不是大概率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未经干涉的‘星汉’手环只对部分常规‘疾病’有效,对大部分超越常规的‘变异’没有作用,它还是不能阻止人类陷入深渊。变异人和普通人的战争,你们懂的。” 周静水指着人群里一名蓝皮肤的高大男子:“不,不懂,难道经过干涉的‘星汉’修正了人类变异基因?” 临近这名蓝皮肤男子的白发胖老头——共和政府亚欧中心总长皇甫先生,目光在周静水和戴月来身上一转,举杯走了过来。卓不群嘎吱嘎吱嚼着冰块,迎面堵上去。 小林不知去了哪里,陈柏年站在原地不动,朝周静水解释道:“是的,或许更确切的说,经过干涉的‘星汉’历经实验样本病变、丧尸化感染等一系列演绎后,在人类群体中产生了‘克制’变异基因的某种抗体。现存的所有基因变异者,比如卓处、我们的武装部长林斯望、后勤部长司徒杰克、科研部长索菲娅,都是来自21世纪的最后一批变异者,自2021年815病毒爆发后,世界上再无新生变异人。周同学,从这方面来说,卓别林干涉后的实验确实解决了‘变异’问题,只是副作用代价过于惨重。” 戴月来一旁听着:“‘疾病’和‘变异’的界定标准又是什么?2021年就存在的变异者怎么2121年还活着?” “别盯着变异者看,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陈柏年转到两人身前,背对厅内人群,挡着二人目光,弯眼笑道,“老实说,‘疾病’和‘变异’的界限并不明朗,非要界定的话,给你们举个例子,譬如,一个人心脏房间隔缺损,我们认定这是疾病,而如果一个人心脏呈现反常的绿色、钢化或者强大的组织再生功能,比如那位蓝皮肤的先生,据说他曾经被七发子弹同时洞穿心脏,仅在医院躺了三天就又生龙活虎,我们称这为变异。” 那位生龙活虎的蓝皮肤先生似乎听见别人谈论自己,警觉地看向陈柏年。 陈柏年并不回头,招呼侍应生给他保温杯加热水,不慌不忙地笑着:“那位蓝皮肤先生,是全球知名的顶级雇佣兵,他的变异功能给他带来了财富和荣誉,当然,百分之七十的变异者功能都很鸡肋。不过出于人道主义和人种平等原则,共和政府宪法规定所有超能变异人、鸡肋变异人和普通人,一视同‘人’。甚至为了‘体现人类进化的多样性和铭记历史’,宪法规定经过合法注册的变异者可以在政府监管资助下接受‘克隆本体并移植记忆’手术,从而永久地活着。” “!”周静水忍不住又看了蓝皮肤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站着和皇甫总长说话的卓不群,“永久地活着?” 戴月来打量着陈柏年:“那……您也是2021年前就出生的变异人吗?” 陈柏年摇摇头:“不,不,我不是。我已经30岁了,距离现今普通人类平均衰老死亡年龄只有6年,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你们的到来让我们特研处取得重大科研进展,政府发奖金,我就有钱去买细胞焕生药或者换植仿生器官、乃至给自己搞个‘克隆本体并移植记忆’手术了。” “……”周静水环视整个大厅中的人,和方才街头民众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正值青壮,“所以有钱就能‘永远地活下去’?变异就能‘永远地活下去’?普通人活30多岁就死了?克隆移植记忆?你们这里有医学伦理审查委员会吗?” 陈柏年又要求侍应生去取枸杞,杯子里的枸杞久泡已无味:“伦理。同学们,伦理基于道德,而古诗人雪莱说,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爱。今天我们又知道,爱的前提是要活着。在死亡的阴影下,传统的伦理道德不得不做出调整与让步。这是一个黑暗混乱、疯狂无序、不公正、不平等、无自由、更无人权的时代……” 周静水和戴月来:“……” 陈柏年又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它可能看起来和你们曾经所处的21世纪完全不同,你们可能会像这里每一个怨恨它的人一样十分怨恨它,但也会像每个热爱它的人一样热爱它。往者俱往矣,死生亦无足大矣。2121年,欢迎你们。”
第12章 陈柏年话音刚落,皇甫总长走近前来。 卓不群引荐道:“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2021年青山实验室‘星汉’一线计划临床试验参与者,戴月来,中国C大2021级大一新生,通过我处防护服检疫系统检疫,核实未发生病变。而这位是青山实验室‘星汉’计划研究负责人周春秋博士的儿子,周静水,中国S大2020级大二学生,事发时与戴同学在一起,和病变样本卓别林发生超越皮肤表层接触后产生815病毒急性感染症状,但目前已经恢复,通过检疫,核实健康。” 皇甫总长一看就是纯种的亚裔人,整个人就像年画上寿星和弥勒佛的结合体——头如寿星,身如弥勒。他的头发花白如古稀老人,但眼神硬朗清澈像个大小伙子,精神面貌竟也依稀有些灵性。他笑得十分开怀,握住戴月来和周静水的手:“好啊,好啊。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卓不群又道:“这位是国际共和政府亚欧分中心总长,皇甫先生。” 陈柏年转身也要和皇甫总长握手:“总长先生,感谢您向共和政府轮值大总长的致信,这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 “哪里哪里,”皇甫总长拍着陈柏年的手,“陈教授,我所做的,都是为了我自己啊,明年就是轮值大总长换选了,当选一次轮值大总长是我毕生的心愿,而我今年已经60多岁了,细胞焕生和仿生器官已经无济于事,我真诚地祝愿你们,能够尽快取得有效研究进展啊。” 周静水:“恕晚辈冒犯,总长先生,您不能进行‘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吗?” “哈哈哈,”皇甫总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静水,“实不相瞒,我已经做过一次这项手术了。共和宪法规定,‘能够对社会做出卓越贡献的有意义人才’最多依法享受一次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服务。要想修改宪法上调次数,太难了。我们必须从生命科学上解决根本问题,小周同学,小戴同学,你们是所有人的希望。” 所有人:“……”都在假装漫不经心地瞄向他们。 皇甫总长招呼道:“孩子们,来。” 陈柏年看向卓不群,卓不群倚墙抱臂而立,抬了抬下巴:“去。” 陈柏年示意周静水和戴月来跟上皇甫先生:“总长先生出生于2030年,2060年更换了一次生命体,迄今实际历世年龄90多岁。你们虽然出生日期早,但实际历世年龄小,所以他叫你们‘孩子’。” 周静水跟上皇甫总长:“总长先生,我们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但我想不管在任何时代,干涉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都是不正当的。” “哦,孩子们,”皇甫总长在前头破开人群,走走停停,一直被人拦下问候致礼,“要向前看,活着才能谈自由,活着比死了好,虽然很抱歉事先未经过你们的同意,但我以总长的名义担保,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一名身着黑色旗袍、发髻整洁、面容白皙的高挑女人一面和总长握手,一面举杯向周静水和戴月来道:“生命万岁小伙子们。”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举杯,热情道:“生命万岁!” 戴月来并不习惯这种场合,尴尬地端着高脚杯,犹豫要不要以葡萄汁儿回敬一句“生命万岁”。 眼见要被人流冲散,周静水抓起戴月来一只手,同时夺下戴月来手里的葡萄汁儿一饮而尽,入乡随俗地向众人说:“生命万岁。” 众人心满意足地相互碰杯,让行。 戴月来已经看出来皇甫总长要做什么了——前方一百米开外有个高台,似乎是整座大厅的中心,台上一个十人左右的乐团正在演奏交响乐。总长先生想带上他们登台演讲。 一名身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在总长经过时向身边女伴压低声音说:“叛徒!要我说,他们生科哲办公室几十年来从没研究出过什么东西,只会搞噱头、圈钱,史密斯夫人,您知道我们公司,我们是不会做特研处代理的,他们的科研成果简直一无是处。” “嘘——”其他人插入白西服男子与女伴的对话,“别这么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人愿意为漂亮的脸蛋儿买单,看,索菲娅小姐和董事们似乎相处地十分愉快呢。” 司徒杰克恰巧在附近,闻言箭步近前,一拳头挥向说话者的大脸盘:“去你妈的!嘴放干净点!” “住手!住手!”总长先生回头道,“不要打架!” 众人拉开司徒和那被打的大脸盘男人:“冷静!冷静!伙计们,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生命万岁。” 皇甫总长一手抓起戴月来,一手抓起周静水,大步朝台上走去。总长先生肥厚苍老的手掌带着不容分说的力度,爷爷拎孙子般把两个大男生拎上了中央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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