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实验物种’真被证实可以通过病毒暴露测试,接下去我们就需要重新审视湖心岛基地的‘时空穿越’事件,而弗里兰是除了司徒之外现存最了解时空理论的人,这是其一,”戴月来比出两个手指,“其二,你还记得,是谁建议我们把六胞胎‘引出母舰’、是谁给了我们去往死场的‘通道’吗?” 是弗里兰和唐棠,或者说,就是弗里兰! 六城联邦时代,他们曾经和弗里兰共同在一场大雨里偷听过大椿集团代表和黑森林的谈判,当时弗里兰向他们耐心地讲解了时空行进线理论。弗里兰谦和友善,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更像是朋友,并且因其和疤叔在黑森林的交情,整个特研处在情感上都对他抱以某种天然的亲近与信任。如果有一天真正的末日来临,需要寻找能并肩作战的伙伴,周静水一直相信,特研处和弗里兰乃至其伴侣唐棠,会是彼此最坚实的盟友。 可......年佟是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去“死场”的呢? 周静水又想那场大雨中疤叔和大椿代表年佟所做的交易——当时为了交换2021样本的标本,大椿赠予黑森林大量军备物资,其中有几艘翻新改装过的黑珍珠号退役战艇。随后迭代C爆发,人类精英逃亡计划开启,战艇被发现竟配备太空航行功能,于是随唐棠赠送的弗里兰号飞船一起升空,其中一艘就搭载着他这个免疫样本的隔离舱……隔离舱被政总的人安装了追踪器,致使卓处的连人带艇被陈柏年炸飞…… 那之后一段时间内,特研处不是没有动过一点怀疑弗里兰的念头,因为是弗里兰发现了黑珍珠战艇的太空航行功能,并且当时的精英逃亡计划捂得很紧,政方“十字计划”档案全部清空,特研处处长权限都无法查阅详情只能靠猜,整个黑森林乃至整个特研处,只有弗里兰作为前太空研究所所长伴侣对其略知一二…… 不过当时疤叔他们怀疑的方向是弗里兰由于唐棠的背景,与抗疫保守主义、逃亡激进主义的政总沆瀣一气,泄露了样本升空的信息,招来政总刺杀。 但现在想来,弗里兰和大椿的联系更为微妙,大椿的那几艘太空型号黑珍珠号,与其说是赠予黑森林,不如说是赠予弗里兰的—— 周静水不愿再细想下去,立刻按戴月来所说,重新编辑消息直接发送到弗里兰个人终端。 第一星系太空时翌日早,弗里兰乘坐跃迁飞船抵达家园号甲板。 - “按星系时差换算,您应该是收到消息立即就启程了,”周静水以家园号最大的会议舱招待了他,隔着宽阔的会议桌用虚影屏展示拟生态舱布控现场,“弗里兰先生,看来您也意识到了事态紧急。” 弗里兰以袖口擦拭眼镜,高强度的远程跃迁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很荣幸受到家园号最高规格的待客‘礼遇’。” 弗里兰戴上眼镜,环视一圈:“看来事态比我想象的紧急得多,周总长,戴先生,在座各位部长。” 在这个浑身器官随便替换、通讯器都要植入体内以图便携的时代,如今很少有人喜欢佩戴“眼镜”这种累赘的东西,佩戴眼镜这一行为就和二十一世纪有人喜欢盘核桃一样,多少有点影响人的气质,或者说气场。经历过陈柏年一事后,特研处全体成员对于戴眼镜的男人有种微妙的偏见。察觉到这一点的戴月来已经抛弃了那个装饰物,并且他现在视力很好,几乎能看清弗里兰面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弗里兰的眼神在躲闪。 “弗里兰老师,”戴月来微微倾身向前,“您对这次病毒暴露测试事件一点也不惊讶。” 弗里兰看向戴月来,略一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还记得,你刚来到星舰时向我们描述过湖心岛基地的一些生活细节,我据此做过一些时空理论方面的猜想。不过具体技术细节是我无法想象到的——‘蓝釉隔离技术在微观层面的运用’......这是个天才的设想。” 周静水和戴月来交换了个眼神。 司徒的虚拟影像坐在会议桌上,闻言指了指自己:“我说,天不天才还不知道呢。这片拟生态舱没有床,朋友们,本部长今晚将抱着实验物种和奶牛睡在一起。而我们还要寄希望于明天的检疫结果出来告诉我们供应全星系的乳制品没有加料。” 索菲娅从座位上站起补充道:“我们需要对实验物种和测试污染区做最严格的全面隔离检疫,最终报告最快今晚出具,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不过作为蓝釉隔离技术的核心研发成员之一,我刚才与相关技术员进行了初步讨论,周处,这确实是我们从未设想过的——蓝釉隔离技术从最初用于防护服、隔离喷雾,到后来用于飞艇飞船,乃至星舰和整个母星,作用范围越来越大,从来没有人想过,如果它从宏观上能阻止病毒扩散,那微观上是不是......也能防止病毒感染呢?” 会议室一瞬间安静至极,只有周静水手指缓缓敲击杯沿的轻微声响。 司徒翘起二郎腿:“嗯......有道理。蓝釉隔离技术本质上是利用‘场’资源的时空特质,经过这次‘死场’事件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对时空的理解连皮毛都算不上......” “场,”戴月来忽然重复道,“死场......” 司徒突然一拍手:“对啊!这名字......” 好像有个答案早就明晃晃摆在眼前,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弗里兰温和地笑了:“不错,我们现在可以足够大胆地假设,蓝釉资源的‘场’和‘死场’的‘场’,是一个意思。很久以前,在六城联邦太空研究所破产、太空探索项目被全面叫停的前夕,人类太空探测器在边际星云捕获到一种神秘的‘物质’并带回,当时的太空研究所所长将其命名为‘场’。如今,永远冲在先锋的太空探测器在寻找宜居星时又发现了一种神秘的东西,也就是雪球旁边的‘死场’。都是唐棠起的名字。” 唐棠为什么这么起名字?他是早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关联吗? 弗里兰却自顾轻轻摇头:“可名字只是巧合。长期以来,唐所长并未把这两个概念联系到一起。或许他隐隐感到它们有某种关系,但我们都知道,科学不靠第六感。” “那今天呢?”戴月来恳切地问道,“弗里兰老师,今天人类获得了什么证据,足以让我们科学地提出猜想,认为蓝釉的‘场’和‘死场’,乃至和‘星汉3号’有某种关系了呢?” 弗里兰迎上戴月来的目光:“......没有。没有证据。” 司徒和索菲娅困惑地对视一眼——除了他俩在就事论事,其他三人气氛有些微妙。 “所以你想让我们去做这个证据,”周静水忽然开口,“如果死场是一个大型暴露测试区,那我们就是需要被投放其中的‘实验物种’。弗里兰先生......真令人失望,是你和年佟,串谋了这一切。” “......是,”弗里兰没有反驳,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落在会议桌中央一方小小的微缩星图上,对“串谋”的事实供认不讳,“大椿作为六城时代最大的综合性科技集团,独霸全球医疗卫生市场,技术上与政方的金十字不相上下,在抗争815病毒方面,他们掌握的一手资料不比任何人少。不久前年佟找到我,告诉我,他们掌握着‘星汉计划’的原始数据档案,档案表明,‘星汉3号’核心技术与蓝釉隔离的核心技术高度重合。” “这不可能,”周静水握紧了杯口,“‘星汉计划’的所有档案都被销毁在2021年,大椿没有时空穿越技术,除了特研处通过2021年‘窃桃计划’发掘到部分历史资料,原始数据档案具不可考。而且......该计划核心技术应是精准基因操控,我对周春秋博士的研究方向足够熟悉。” “我也感到不敢置信。”弗里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但是事实已经证明了——‘星汉3号’实验样本与‘死场’的联系你们一定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索菲娅:“请不要这么称呼,弗里兰你知道的!” 周静水的语气已经冷到冰点:“所以你是在没有任何必要证据和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诱导我们进入‘死场’。” “对。同时我还清楚地知道这片未知区域大概率有去无回,”弗里兰站直身体,“我们在雪球上发现了荆先生的痕迹——军用吊牌链上崩断的一粒钢珠,在以往许多次黑森林对抗中心城围剿的时候,他的吊牌只意味着两个字,我想司徒和索菲娅部长也清楚。” 司徒已经放下二郎腿,站到了索菲娅旁边:“......‘凶’、‘撤’。” 弗里兰抱歉地点了点头,笑了笑:“是的。但那又怎样呢?人类不能再撤退了。” ...... “可能很多人现在觉得星海无涯,未来一片大好,”弗里兰恳切地看向周静水,“但在《精神网法案》上慎之又慎的特研处应该最清楚事实并非如此。高仿生与精神网、拓荒异星、近乎无限的技术续生......未来究竟会怎样?人类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我们始终在逃离,在撤退,向前筚路蓝缕,回看如履薄冰,当书中的‘不死岛’就这样摆在面前,难道你不想一探究竟吗,周处长?” 索菲娅和司徒已经屏住了呼吸。金属材质的杯口在周静水手中缓慢扭曲变形。 “......”弗里兰呼出口气,目光落向那变形的杯口,“对不起。但无论怎样我依然承认这是一场谋杀。” 说着朝对面几人深深鞠下一躬:“我接受一切审判。”
第108章 弗里兰保持鞠躬的姿势良久, 一只手抓着手臂强硬地扶起了他。 “你不了解他。”戴月来走到弗里兰面前,看着弗里兰,那目光里并没有愤怒或责备。 “你不了解他,”戴月来清楚地又重复了一遍, “也不了解我。弗里兰老师, 我们在交出自己的基因标本并配合准备好续生保险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被‘背叛’或‘牺牲’的准备。荆处长是这样, 卓处长是这样, 周处长也是这样。特研处人人如此。请不必道歉。” 弗里兰抬眼看到戴月来笑了笑。 戴月来好像忽然回想起什么, 松开弗里兰,后退着踱开两步, 没有再说什么。 索菲娅和司徒沉默地看着,弗里兰再次鞠躬,并朝桌面递放一物,那是一粒很小的钢珠。 周静水看向那粒钢珠, 从座位起身, 看向弗里兰。他的神色已经缓和下来。 周静水顿了顿,克制地朝弗里兰点头回敬:“弗里兰先生, 我们不再是朋友, 但我们仍是同胞。” - 人类同胞相对无言地等待一整天,直到晚上检疫报告出来, 所有人才大松一口气。 “安全。”索菲娅一脸不敢置信,又惊又喜, 到底还是不敢置信多一点, “司徒, 叫那几个崽子一起听会。” 司徒谨慎地看了看周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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