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徒二人过去相处确实亲密,与我同温禀相处不同,应当好分辨。 我颇觉好笑。 他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周遂衍手腕,低声自语般:“您是我老师。” 周遂衍笑了声:“不当也行,我说不定不死真是个厉害的妖呢。”他看我一眼,眨眨眼,“是不是,猫妖?” “……”太鲜活了,不像是个假人。 我转头看吟无,他似乎觉此闹剧颇为无趣,瘫着身子,半阖着眼皮打盹。 我往吟无方向走了两步,准备等待会儿问吟无,分明这个假的周遂衍比我更像温禀老师,他怎么敢说我才是真的。 温禀却突然抬手拧住我的手腕,他眼睛直勾勾看我,片刻后竟眼带愤怒:“那你是谁?” 我没忍住笑:“好啊,刚刚浓情蜜意地要喊我爹,如今却问我是谁?” “你耍我?” “从头到尾是你争着抢着要喊我老师,温禀。” 温禀抿了抿唇。 周遂衍在他身后喝止了声,让他不要如此无礼。 温禀沉默而执着地看我,势必要我给一个解释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是寻若偷了我为周遂衍的记忆,来骗温禀,还是吟无就当真对自己也如此狠心,不骗至心伤不罢休。 我叹了两口气,好言对温禀道:“我前些日子与你讲过一个故事,你说救过雀儿的才是张生,如此当然是有你二人记忆的才应该是那个你真的想见的人。” 温禀定定地看了我两眼,突然发起狠来:“那你当把老师的脸还给他,你觉得你凭什么用他这张脸?” 我挥开他手,往吟无方向退了一步,觉得他这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实在荒唐:“谁叫你这般翻脸就不认人的,你老师过去就这么教你的?” 我见周遂衍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他沉声喝了声阿伦。 可温禀竟不听他老师的话,只抿着唇,头也不回,只顾朝我发狠。 我觉得这里面总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可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这强盗思考逻辑倒跟吟无有些像。 我如今知他是吟无半身,故而不是很想欺负他,只往后躲去,温禀喊了声寻若,想让寻若来擒我。 ——这倒霉蛇妖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猫妖,敢动我了吧? 寻若闻言果不其然听命朝我袭来,我闪身躲开,呵斥寻若大胆。 寻若胳膊从他围得结实的衣袖中露出,我见他胳膊上鞭痕累累,伤口旁还隐约冻着一层冰晶。 我顿了顿,往吟无方向侧看了一眼。 这伤口像吟无龙隐鞭子挥出来的。 吟无喜好收藏各类武器,曾有一柄九节鞭唤龙隐,我挺喜欢,让他赠予我,他眼也不抬的让我去拿,我伸手一碰,就被冻得龇牙咧嘴。 后来才知这鞭子是刚死去的龙抽其龙筋而制成,纵使不挥动,鞭子也比冰还冷。 我曾见吟无抽鞭挥碎过一块巨石,那石头裂成无数块,每一块上都覆了一层薄薄冰晶,久久不化。 寻若如今胳膊上伤口看起来便是那龙隐鞭造成,我伸手隔开寻若手腕,抬目看他:“你这鞭伤……” 我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抵上了个身体,挡住了我的退路。 吟无的声音低声传入我耳内:“元宝,别怕,不会疼。” 我一顿,寻若的手掌竟生生刺入我胸口,我只感觉胸口一凉,难以置信地看了寻若一眼。 下一刻感觉自己灵魂生生被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我头疼欲裂,无数思绪争先恐后地往我灵魂深处里奔涌而来。 吟无胡说八道。 疼死了。
第32章 修罗九大殿再往下一层,还有个叫十亡殿的地方。那地方寸草不生,无一丝光亮。 十亡殿旁有一条死魂海。 神魂海生神,死魂海吞死。 神魂海诞生天神,死魂海吞噬凡间碎散的魂魄。 本相安无事各司其职数万年,后来吟无把神仙一个个扔下界去历劫,我在天界找人玩遍寻不到,最后不得不去找吟无。 他整日坐在殿里打盹,脸上永远是些似睡非睡的懒惰模样。 我说他,他眼皮一抬,伸手把我勾过去,脑袋往我膝上一枕,说他一思考,天下得发生大事,如此模样才代表各界一切正常。 我说他好生不要脸。 他躺在我膝盖上眯着眼睛笑,问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来找他是做什么? “看中我殿里什么稀奇玩意了?前些日子有人给了我一块七彩琉璃石,你想要?” 我说我随手就是一锭金子,谁看得上一块石头。 吟无说:“你把它放在水边,它可以造成一道彩虹桥,可以踩在桥上玩。” 我登时好奇,吟无一抬手把琉璃石召唤到手心,让我看。 这颗石头被他变成了元宝模样,在他手中亮着七彩光,我说他好无聊,整日坐在这不是睡觉就是雕石头。 吟无把石头给了我,让我自行出去玩了。 我对彩虹桥新奇了几天,本想呼朋唤友在桥上畅饮,又想起自己被吟无扔下界的好友。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竟还没回来,我揣了石头下界去寻。 这一找才发现大事,我仙界神仙下凡历劫,死后一没重回仙班,二没入六道重新投胎,竟如水滴入海,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在人间、修罗界查询了数十年,才跟着一个我仙界历劫神仙的魂魄一路到了十亡殿。 那神仙魂魄直往死魂海里扎,我伸手死死拦,都没拦住他奔往滚滚死魂海,我本来准备下去捞他,半只胳膊入水,只感觉神魂都要被撕裂,胳膊已然没有知觉,我猛抽回胳膊,才见自己半个胳膊都如虚空消失。 我忙不迭地回天庭找吟无,他见我胳膊受伤,眼睛睁开,似惊似怒,替我疗伤无用,最后拧着眉头施了个转移术,把他半只胳膊让给了我。 我说我可以用个假胳膊啊,我用金子即可以变出个金光闪闪胳膊。 吟无把手抬给我,让我变。 我伸手覆上他胳膊,说吟无没事的,我不疼。 “知道了。” 吟无让我这些时日好生在天庭待着,他去看那死魂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死魂海成了神陨之地,所有下界的神仙,全全被它吞了。 我的好友丹璀,烦人精延雀,全都回不来了,我天庭人渐少了。 吟无也变得有些忙。 隔了好长时间他把我喊去见他,告诉我他需把神魂一分为二,一半去守死魂海,阻迷途神魂再次误入其中,一半仍需在天宫守着。 他说元宝,我需要多睡些时间,若喊不醒我多喊几句即可。 我笑他净把事往自己身上拦,我伸手指指自己鼻子:“让我去啊,我好歹也是个神仙,你当初把我从神魂海捡到身旁如此苛待,不就是盼我成事吗,如今机会来了啊吟无。” 他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我怕你到时候哭喊无聊,我又得去换你,怪麻烦的。” 我说他胡说,我从来不哭。 神魂一分为二很是凶险,稍有不慎便直接魂消魄散回归虚无。 吟无让灵寂和我在旁坐镇,生生把自己撕裂开,我不忍多看,终于在这一刻悔起自己的无用来。 后来吟无在寝殿睡了一百年,我不忍去叨唠他,一会儿爬到彩虹桥上躺着看流云,一会儿偷跑去十亡殿,挂心吟无半身也被死魂海吞噬。 孤单又忧愁了整整一百年时间。 某次蹲在死魂海旁,想看海底是否有熟人魂魄。 我对着漆黑哀嚎魂水说:“延雀,其实你确实长得没有我好看。” 又说:“丹璀,上次你没钓到鱼,全是因为它们被宿痕放跑了。” 我好无聊,对水叹气,又道:“吟无,以后你实在孤独喊我去陪你我也不是不会去,像上次那么痛苦的,你也可以靠在我肩头哭,我争取不笑话你。” 死魂海只有滚滚破碎魂魄的哀嚎声回应我,我随手变了颗金子往下抛去。 那颗金灿灿的金子在漆黑的魂海里翻滚了好几圈,才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本百无聊赖想再变一颗金子再扔进水里,忽而愣住,想到刚刚金子进水没有被立刻吞噬消失。 我心里擂鼓震震,觉得自己有希望救自己好友亲朋,解放吟无。 我用一根手指覆上厚厚一层金子,小心往水下探去。 一、二、三、四、五。 我抽出自己的手指,指上覆盖的金子才纷纷融化滴到地上。 我立刻把我全身覆上了金子,在岸边伸了个懒腰,一头扎到了水里。 死魂海里哀嚎震震,我目不能视,捞了一怀抱碎魂就往岸上走去,金子融成水,我连跑带跳地一路往管投胎的修罗二殿去,我把碎魂给殿主,说我在十亡殿捞魂魄,让他仔细找人拼凑碎魂排好队,让能入轮回的立马放去轮回。 后来前前后后跑得次数多了,音魃殿主借了我一个他们鬼差专用来收人魂魄的乾坤袋。 我便抱着这好几个袋子在死魂海里捞魂魄,金子隔了会儿便要覆盖全身,弄得他死魂海黑波中开始泛起金光。 我如此一捞三百年,捞得死魂海里再无一丝死魂。 我把满满当当的乾坤袋隔空传到修罗二殿,坐在死魂海岸边歇息。 我觉得头疼,胳膊疼,脚疼,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身体好像再不属于我。 我躺在荒凉地上喘粗气,这游了几百年的死魂海,如今仿佛我故乡,在喊我回家。 我仰头看,不知道丹璀、延雀他们是否已成功投胎,是成人还是成了猪狗。 我没忍住笑了两声。 才看到吟无惊怒表情,他伸手欲碰我,指尖还带着他伤害转移术试图帮我转移痛苦。 我冲他哈哈一笑:“吟无,爷比你厉害,我救了他们,服不服?” 我话音刚落,吟无扑了下来。 后来我便成了周遂衍,刚生出来的时候,吟无便出现在我床头看我,他脸色苍白,似久病之人。 我当时尚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只顾朝他伸手哈哈乐,他躬身靠下来,拿了个不知道谁送的拨浪鼓在我脑袋边上轻晃,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好好长大。” 我作为周遂衍这一生除却最后死时,一切都顺风顺水,仿若有仙人关照,遇见什么都能逢凶化吉,喜欢什么隔几日便莫名有人相赠。 确实是很快意的一段人生,亲朋与好友皆是良人,围绕身旁。 连收的学生,在旁人那里是鬼怪化身,在我面前都聪颖听话。 吟无偶尔下界栖身的傀儡皇帝也是对我疼爱有加。 后来我被抓入地牢,他特意来看我,问我怕不怕。 我说以身成大义,当然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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