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是翅膀的地方变成了两节细长如藕状的肉棍子,棍子的末端有着五根细爪,苍白易破的皮肉上还挂着几根顽强的小绒毛。 它试着活动了下双手,尝试着用参差不齐的十根爪子,学着那个人类平日里开门的样子,握住门把手摇晃起来。 这对于一只刚化成双臂和手掌的乌鸦来说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它明显控制不好这双手,就像它当初无法操控刚形成的双腿一样,扭曲滑稽的肢体动作像个发了疯的变种乌鸦正对着一扇木质房门发疯。 起先它还稍微有点耐心,勾着脑袋仔细认真地研究,直到若干小时过去木质房门依然纹丝不动,挫败感使它逐渐急躁起来,开始暴力攻击这块不识抬举的障碍物,甚至下嘴刨它。 庆幸的是这扇顽强的破门在被完全搞坏之前,终于赏脸打开了。 然而晦气的是,它才刚走出房门,就对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那位人类男子。 繁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现在天都已经黑啦。 季行之打开了客厅的顶灯,正在玄关换鞋,一眼便惊讶于它身上猛然加速的变化。 疲倦的面容顿时难掩喜悦,他张了嘴,酝酿着词汇,心想不能是太激动的语气,怕吓到了它;也不能是太复杂的话语,又担心它听不懂。 ---- 乌鸦:(¬_¬)哈?还以为你滚蛋了呢,现在回来干嘛?老子快饿死了,我刨,我刨,我刨飞你。
第4章 4. 电话 季行之记得自己昨天傍晚去上班前,“傅和溪”还长着一对乌鸦的翅膀。 “你,你的手臂长出来了……”他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问了这么一句,像个笨拙的,毫无经验的小男生向心仪已久的对象搭讪,紧张,克制,害怕对方的拒绝与不理会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在开口的时候说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其实“傅和溪”的双臂几天前就长出来了,只不过上层的翎羽还未掉光,手臂被藏在了厚实的黑羽之下,看着还像一对翅膀而已。 季行之知道,“傅和溪”的羽毛脱落和身体变化通常在凌晨进行,第一次撞见的时候不免被震惊到。 那是他把乌鸦带回家饲养了一阵子之后初次尝试把非法取得的器官切块喂食给它。 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肺叶,不曾受尼古丁的熏蚀,干净,纯粹,却在蓬勃生长的年纪停止了呼吸。 季行之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冷汗直下,那只惯拿手术刀的手抖得厉害,他本该在手术台上和阎王抢时间,却沦落到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子底下偷尸块。 比起沾满血迹与黏膜的手套,他觉得被覆盖在防护服下的自己才是肮脏不堪的。 但只要傅和溪能活过来,季行之可以选择堕落地狱。 乌鸦吃了那一顿,不出几天,在某个夜晚,季行之半夜起身上厕所,睡眼迷蒙之时听得客厅传来动静。 他立刻寻声而去,开了灯,看见角落里那个半身高的金属笼子已被挤得轻微变了形。 四周落了一地的黑羽毛,有些羽毛还卡在笼子的缝隙里,随着摇晃将落不落,而笼子里的乌鸦狂躁异常,扑腾着翅膀,引颈嘶叫。 虽然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季行之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在了当场。 和某些动物的蜕皮或脱壳一样,鸟类也有换羽的生物现象,然而此时大面积的羽毛脱落却明显不是这样。 羽毛掉落之后的毛孔急速收缩,皮肤开始变得光滑细腻并长出细小的汗毛,浑圆的身子不断扭曲变形,化出人类胸腔的轮廓,肌肉和皮下血管逐渐形成,细胞和骨骼重组,就像新生命的诞生。 乌鸦的躯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变化。 胸腔剧烈起伏,是肺在呼吸,心脏在跳动,血液从心室泵出为这具新的身体输送氧气。 整个过程离奇诡异,却又真实呈现,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悚然。 所有的一切都超过了季行之的生物知识范畴,无法组织一套现有的科学理论去支撑眼前荒谬的一幕。 直到乌鸦发出一道痛苦的鸣声,他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打开了铁栅栏。 怪异的生物从拥挤的笼子里滚了出来,它依然是乌鸦的脑袋,乌鸦的翅膀,就连双脚也还是乌鸦的爪子,而躯体却是个成年男性的模样。 它翻倒在地剧烈挣扎,不协调的身体构造,一时难以适应,连起身都成困难,更因为季行之的突然靠近而变得惊恐不安。 那是最初,从身体开始,而后是双脚,现在则是翅膀,傅和溪似乎真的在一步一步地复活重生,如季行之所愿。 …… 面前的“傅和溪”一如既往像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没有任何反应地呆站在原地。 季行之按耐下起伏的心潮,放下肩上的行李包,张开双臂,像是要以拥抱来表达他的喜悦,朝“傅和溪”走去。 “傅和溪”却立刻后退了一步,手臂上还残留的一些细小绒羽随着趔趄抖落在地。 “傅和溪”一直排斥肢体接触,季行之大概是过于兴奋而忘乎所以,或者是想试探对方的接受程度,却失败了。 他愣了一秒,探出的双臂随之收了回去,失落是必然的,但不至于失望,仿佛有无限的耐心面对“傅和溪”。 重拾信心,季行之当即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转身拾起地上的行李包去了厨房。 拿出行李包里的那个蓝色小型冷藏箱,刺鼻的带着些微腐臭的血腥气味渐渐飘散开来,紧接着是餐盘和刀叉的叮铃咙咚呛,不过一会儿,那盘血肉模糊的东西被端上了餐桌。 那股子食物的气味吸引了“傅和溪”,它笨拙地朝餐桌移动双腿,张嘴发出嘶哑的鸟叫声。 “啊——啊——啊——” “知道你饿了,今天有收获,来,给你好吃的。”季行之笑着招呼它,无论“傅和溪”听不听得懂,他都努力与之交谈。 “啊——张嘴。” 面对探头过来的“傅和溪”,季行之配合地夹起一块暗红色的肉丢进它的嘴里:“好吃嘛?不夸夸我呗,为了给你弄这个,好费劲的。” 要是殡仪馆里的那位助手有机会得见此时的季行之一定会大为吃惊他判若两人的模样。 “傅和溪”高傲地抬着头,张着嘴,享受着季行之的投喂,乌黑的羽毛顺贴着脖颈随着喉结上下颤动。 就算是怪物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柔和宠溺,情感是个神奇的东西,甚至能跨越物种和言语。 “小心别弄脏衣服。”季行之从挂钩上取下一条干净的餐巾为它系上,还特别小心不触碰到它的肌肤。 吃得正欢,一旁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幕,熟悉的铃声伴随震动提示来电。 “傅和溪”好似被吓到,机敏地扫了一眼,蓝灰色的眼眸瞬间透出嫌恶之意,当即拱起身子摆出攻击姿态。 季行之立刻用手势对“傅和溪”表达安抚,并后退一段距离,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一度怀疑“傅和溪”是看得懂文字的,因为它不止一次对来电显示的这个名字显露敌意。 季行之凝视着手机屏幕有那么瞬犹豫,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第5章 5. 祁误 「我可是刚下飞机,连休息都没得就来找你,你不能放我鸽子啊。」 “哪能,我一定随叫随到。”挂了电话,季行之望了眼已经等不及独自啄起了肝脏的“傅和溪”,不放心,还是把它带回了卧室。 若是普通的熟人,季行之断然不会在此时撇下“傅和溪”,只有这位从大学时期就一直给予他帮助的学长,让他无法拒绝。 季行之把餐盘放在卧室的书桌上,扫了眼满地的狼藉,又计算了下行程可能花费的时间,开始着手打扫房间。 这间卧室的一切都保留着傅和溪生前的样子,季行之并不会添加新摆设也不会更换破旧了的物品,每次打扫只是把物件回归原样,就好像他坚持这么做,傅和溪终有一天也会回来一样。 由于电话来的突然,他没有时间帮“傅和溪”放水洗澡,但饮用水和餐后甜点是必备的,通常是几粒烂熟的水蜜桃,如果没有就换成葡萄。 出门前,季行之不忘整理几件干净的衣物放进背包,打算吃完饭后去附近的酒店洗完澡再回来。 他尽量避免带着外面的气息回家,“傅和溪”还保留有乌鸦敏锐的嗅觉,任何陌生的气味都会使它狂躁不安。 “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乖乖呆在家里,知道吗。”他试着交代“傅和溪”不要再自己走出房门了。 “傅和溪”没有理会季行之,只顾着餐盘里的那块肉。季行之在边上看着它,等了一会儿,而后默默地锁上公寓的防盗门离开。 相约的地点依旧是那个格调清冷装潢简洁的餐厅,预定的包间也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最主要的是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足够干净。 “抱歉,我来迟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祁误抬起手表,指了指时间。他把菜单推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了季行之厚重的黑眼圈和那双皮肤损伤愈加严重的手,担忧地皱了眉。 服务生送来了水,在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中,餐点按序上了桌,柔和的轻音乐和环境白噪音让季行之忽感久违的舒缓和心安。 祁误简单地慰问了季行之的近况,得知他还在做遗体修复的工作,忍不住忿忿然鸣不平:“殡仪馆的工作于你就是大材小用。” “那是我自愿的,没有人逼我。”季行之冷淡地应答着。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陷入一段自责中走不出来,需要暂停人生,寻求自赎。 祁误望着季行之呆滞的神情和不起波澜的面容,端起手边的红茶抿了口,思忖片刻决定直接讲明见面的目的:“我这次去国外参加了一场医学研讨会,特意拜访了斯洛文教授。” 听见教授的名字,季行之无神的眼眸终于颤动了下,那是在全世界都享誉盛名的神经外科领域的教授,也是他崇拜敬重的对象。 祁误抓住了那道亮起的眸光,继续往下说:“斯洛文教授一直对你发表在《NEUROSURGEN》期刊上的那篇论文很感兴趣,他的实验室愿意提供研究资金,邀请你参与这个项目的研究。” 没想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得到神经外科北斗泰山的赏识,如果是一年前,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季行之高兴得忘乎所以。 “本来佛罗尔德大学以全额奖学金录取你,斯洛文教授以为到时再和你见面详谈。”说到这,祁误不禁惋惜轻叹,“没想到你没有去。 季行之怔怔地望着祁误,想起了当时发生的事。他并不后悔所做的决定,只可惜没来得及告诉傅和溪,自己留下的消息。 “我想你应该收到了斯洛文教授的电子邮件,”祁误说着拿出自己的平板点开,递到季行之跟前,“书面邀请函也将在一周内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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