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吸入太多魔气了,本就劳神伤心,他还一心想着入魔,身体已经被摧毁差不多了,在乌鸦山时尚且能撑,一离开那里,虚无也懒得掩饰,任所有伤口暴露在尽空面前,不肯回头。
这样的结局是尽空预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虚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一步来得这么快。想必虚无也是预感到了什么,坚持要回到旧佛堂,想把这里当作死后归宿。
如今他是彻底佛也不成,魔也不成,只能在沉睡中告别这个世界。尽空叹息着摇头,指尖隐隐有灵流流转,他飞快地在空中画下渡劫之引,没有犹豫地将灵流注入虚无心口处,外面霎时刮起一阵大风,天降异象,乌云瞬间笼罩白昼,乌蒙蒙的似乎有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刚做完这些,尽空回了一趟雁咕寺,发现寺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都是他见过的各大城主,得了消息来助他一臂之力,共同渡虚无师父成佛。
据说他们是听了从魔窟内部传出来的可靠消息,有人说大魔头要毁掉人间了,现在只有助雁咕寺的虚无师父成佛,才有可能与魔族一战。
尽空仔细听完他们的描述,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望着乌鸦山的方向,眼里尽是悲悯与感激。
“阿弥陀佛,谣言可畏,谣言可畏……”
他自诩在世上活得不算糊涂,勉强算是对人性有一点了解,没想到到头来对人性最了解的居然是足不出户的兰榭。
他听过太多关于兰榭是如何残忍粗暴的话语,也见过对一个香囊都能感到好奇的纯白少年,难以想象恶言恶语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装无所谓。
也是这时尽空忽然理解了他为何从来不辩解,处于弱势的人族是不会听信他辩解的,他们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些暴行,是因为在他们心里有着绝对能力的对立者就应该是那样残暴的人,因为之前的每一任魔尊都是那样的人,没理由到了兰榭就会有改变。
尽空很想为他说句话,但又担心他真的会见死不救,想在死前拉虚无垫背。
想了想,尽空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旧佛堂的异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从层层堆积的厚云里传来阵阵轰鸣,天空中有小簇的雷电划过,尽空知道,渡劫天雷要来了。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法熬过八十一道天雷,却也想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他赌的不是这些人加起来的所有能抗过八十一道天雷,而是赌兰榭没有那么狠心。
而自愿前来的这些人族听信传言,信了只要虚无师父能成佛,就一定能带着他们打败魔族,所以要冒险一试。更何况,来之前柳肃向他们保证了,他们绝不会死。
天边的轰鸣声渐响,声音震耳欲聋,雁咕寺的所有僧人都来了,他们深知他们的到来也许没什么用,但也想尽绵薄之力尽力挡一挡。
天空阴暗了下来,旧佛堂周围狂风四起,巨大异变惊扰了城中百姓。与此同时,隔着数座山崖的千里之外,一个人影踏上最后一步攀爬,缓缓向着崖顶边缘靠近,身后的长发被风吹了又起,乱了又乱。
末了,他停在崖顶,不动了。
旧佛堂的众人准备好了,摩拳擦掌,手心紧张出了一层汗。
天边雷电闪烁,眼见第一道雷就要劈下,尽空带头尽力结了一个结界,将旧佛堂围在中间,在保证虚无安全的同时,也得护住这些前来帮忙的人。
尽空算过了,这些人加起来大概有千余人,至少得撑过前七十道天雷才有希望。兰榭不可能会帮他们抗太多,去魔窟时他就看见兰榭身上有伤,脸色苍白,不比虚无好多少,能帮他们抗住剩下十一道天雷就很感激了。
耳边嗡鸣声不绝,有人心跳都要停止跳动了,有人想临阵脱逃却发现根本走不动,脚都软了;有人以为自己要死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有人拼尽全力再次巩固结界,誓要护虚无师父周全。
金向晚站在尽空身边,离他最近,看出他的担忧,于是号召所有人团结一致,万不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天雷要降了,所有人不可分心!”
他的声音一响,顿时也有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城主帮忙稳住军心,管理身边散乱的人群。
“集中注意力!”
第一道天雷猝不及防降下,虽然早有防备,还是有人被吓得不轻,瞬间就乱了阵型,急得有人忙里抽闲大喊:“都别乱跑,不能乱跑!”
人群急躁,结界不稳,这样很可能连第一道天雷都挡不住,尽空常年如死水的眼眸第一次掀起波澜,心想还是过于期待了,他们是不可能帮助虚无渡劫的……
就在这时,已经降下的天雷忽然转了个弯,在离结界仅有一个拳头的厚度时闪开了,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劈去,与此同时,天边飞来一柄通体血色的利剑,宛若有了自己意识一样,悬在众人搭起来的结界之下,再次幻出一个血色结界将旧佛堂罩住,与外层的金色交相辉映,诡异之中又带着莫名的和谐。
“等等——那是什么?”有人开始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天雷突然拐弯?”
“天雷还能拐弯?!”
“这是谁的剑?他在保护我们!”
在一片惊呼声中,众人纷纷被眼前一幕惊住,天雷临降落之时突然拐了个弯,劈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并且此后的每一道天雷,都顺着同一个方向劈去,丝毫没有碰到一丝结界。
……
乌鸦山一座不知名的偏僻悬崖之上,兰榭立于山巅,看天空如之前一样的阴暗昏沉。
他摸摸手里的香囊,抛起来掂了掂,很轻,里面装满了菩提叶,是任积雪经常在树下打坐的那棵树上的叶子,兰榭专门跑去看过,跟梦里那棵树一样。
“兰亭,水榭。”
兰榭想起任积雪知道他名字时毫不吃惊的样子,当时以为是他猜对了,不曾想自己这名字就是他取的。
兰榭不愿亏欠别人什么,哪怕只是赐名之恩。并且任积雪赐予他的不仅仅只是名字,还有新生。他出声那日天降异象,适逢冬天雪祸,天寒地冻,条件简陋,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保大人,孩子保不住了!”是佛保佑兰榭平安出生,是任积雪赐予他新生。
兰榭现在要还任积雪恩情,还赐名大德,新生之恩。
他捏紧了手中香囊,眸中红光流转,浑身上下散发出阵阵魔气,一掌向对面山头劈去,强大魔气在山巅肆意弥漫,几乎是瞬间,腰间香囊引来天雷劈下,魔气与天雷碰撞的瞬间,巨大声响在耳边长鸣,兰榭毫不费力挡下第一道。
然而兰榭实在太强,天雷一道比一道强悍,盖过之前遇到的所有天雷。幻出的结界不断有裂口出现,他懒得补,任小簇的雷电透进来劈在身上,在胳膊上重新劈出新的伤口,以此压制心魔的蛊惑。
不知不觉十道天雷过去了,二十道过去了,再到三十道……尽空眉头就不曾舒展过,望着天雷劈去的方向,目光逐渐由担忧变成疑惑。
这里的人族嫌少有能接触到天雷的机会,不懂已经降下的雷电怎么突然拐弯,有人好奇,有人担忧,旧佛堂的结界不曾松懈,八十一道天雷还没结束,他们要做好下一道天雷随时会劈回来的准备。
也有认认真真研究过渡劫天雷的人,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们受劫,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堪堪挡到第六十道时,兰榭有些撑不住了,猩红色结界渐弱,逐渐变得透明。
捱到第六十九道时,兰榭本想按照原本心中所想,给雁咕寺的人留下十一道让他们长长记性,治治他们五百年来瞎造谣的嘴,遂收了手硬生生抗下第七十道天雷,有些疲倦的半跪在地。
只是眼看着天雷朝那边劈过去时,兰榭眼前忽然闪过那些人慌张无措的眼神。那些都是人族,他也曾是人族,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同一个日升日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兰榭皱了皱眉,吐掉嘴里鲜血,挥手向天空奋力击去,手心释放出去的能量又重新将天雷引了回来。只是他先前本就作死跑去引雷受了伤,尤其是胳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脑袋上之前的伤口也裂开了,顺着头颅往下滴血,额角也渗出丝丝血迹,在头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已经没法再续结界,只能硬抗。
抗下一道,再引,重新被劈,再继续引。
如此一直捱到第八十道时收手,给雁咕寺的人留下最后一道天雷。
直到现在,守在旧佛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众人合力接下第八十一道天雷,天空中响彻云霄的轰鸣声消失,紫色雷电不再出现,就连空中乌蒙蒙的积云也在缓慢褪去,头顶上方始终盘旋的血色利剑收回结界快速朝着前八十道天雷劈去的方向飞去,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渡劫成功了!
兰榭拍拍狂风卷在衣服上的灰尘,面无表情抹掉嘴角的血,接住了向他飞来的絮影,单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巅。
他重新回了魔窟,情不自禁就走到静尘室去,在门口静默良久,走到任积雪刚来时经常站立的那扇窗前,如愿看见天边亮起一道佛光,直入九霄,久久不散,耀目而温柔。
任积雪说过,那是雁咕寺的方向,兰榭记住了。
他对着那道温柔佛光悄声祈祷,祈求自己不要再有来世。他不愿看着任积雪的佛像高高在上,他怕来世自己还是这种不能自己做主的命运,怕死前还会对着这位神佛动心,怕神佛的光照耀到他,怕自己不愿放手,还要再将任积雪拉进炼狱。
说要任积雪陪着他一起死是假的,他才不舍得。
“任积雪,我当然知道爱是成全。” ----
第75章 第 75 章 = 天际的佛光亮了好久,光泽不仅不淡,反而更加耀眼,后化作点点星光洒向人间,普渡众生,愿世人疾苦休止,忧恼解脱。
兰榭把任积雪还给诸佛,再渐渐淡忘。愿他消灾消难,余生皆安。此后世间再无任积雪,佛看兰榭,如看众生。
于是兰榭心中只有一个短暂叫着任积雪的普通人,将带着梦里的神佛一起去寻永恒的自由。
任积雪,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你念咒呢,真要踏入佛门了。”沧渊不知何时到来,戏谑的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雁咕寺。”
兰榭沉溺于梦里的幻象,一时没注意呢喃出声,不想被人听了去,他迟钝地转头,看清来人后问:“谁让你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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