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去。”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明天再说吧,不急。”
他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任积雪坚决说“不”就好了,他就可以狠心逼他还俗,死也要死在一起。
任积雪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他明明不爱……
反而叫兰榭手足无措起来。
“天色太晚了,早些歇息吧。”兰榭从容起身离开,不敢回头看任积雪。
还没出雅苑门口,兰榭就看见外面已经围了好几层的人,沧渊和柳肃一言不发,专等着他出来,不知等了多久。
他俩带来的人再多也无济于事,几乎是看见兰榭身影的瞬间,除了沧渊,其他人顿时都怂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沧渊一改看好戏的心态,专注盯着兰榭眼都不眨。
柳肃先沉不住气开了口:“尊上,若您执意非和尚不可,属下也可以剃发出家!”
他一字一句说着,字字听来情真意切。
“但若您在乎的不是身份,而是他这个人,那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他不得好死!您知道的,属下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叫他死!”
话音刚落,柳肃感觉心口的位置一疼,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远,隔着老远,兰榭的手还没收回去。
柳肃继续不要命地说:“属下说到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够了!”沧渊打断他。
沧渊看看他,再看看兰榭,扯过他胳膊将他往后拖,脸色十分难看,在他耳畔低声道,“再不滚本公子亲手灭了你。”
柳肃受着伤,又生生被气出一口血来,含恨的目光紧盯着沧渊不放,心渐渐冷了下去。
他发誓,日后不弄死沧渊他不姓柳!
兰榭大概猜到了柳肃来此的原因,但不知沧渊为何而来。他问:“你来也是想杀任积雪?”
“不是。”沧渊很认真的看着他,“我只是想找你聊聊。”
沧渊请兰榭去了弑神殿,给他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斟满了酒,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喝掉一杯,然后继续斟满。
“我其实挺好奇,你那么厉害,小时候为什么会被那些杂碎打伤?”终于有勇气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沧渊嘴角扯出苦笑,“小时候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我真没想到你那时候想的不是如何打败别人,而是如何不把人打死。”
他是后来才知道兰榭出手向来不留活口,留活口只是因为心软,而父亲不准他心软。
兰榭说:“废话,不看看你惹的什么祸,一惹惹一大堆人,为了不弄死他们只能小心点,结果被一堆人围着打。”
沧渊又喝掉一杯,杯子掷在桌面动静很大,“所以我后来一次只惹一个人啊。”
沧渊声音里带了些委屈,“我都先去看过了,挑的都是些不经打的废物,缮缺都能打过他们。”
兰榭“嗯”了一声,“看出来了,我也没真想打他们。”每次看着揍得狠,其实都是皮外伤居多,沧渊看着解气就行了。
不料沧渊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一杯烈酒下肚,笑得肚子疼,“可你揍柳肃时没有心软。”听说那蠢货躺了好久才能起来,刚好点就拄着拐杖要寻兰榭,但是兰榭是父亲藏在魔窟的秘密,怎么能让他轻易发现。
后来好不容易见着了,一见面又被打。
“他就是活该,等日后用不着他了,本公子非亲手杀了他不可。”沧渊酒杯在对面的茶杯上轻碰一下,又是一口饮尽,“有趣哈,咱们都深深厌恶着同一个人,算起来,在当年惹过的人里,他算是唯一一个差点被你打死的。”
兰榭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谁叫你抱着我膝盖哭那么伤心,还以为你引以为傲的自尊心都被他毁了。”
“……就、就因为这个?”沧渊笑得无力。
“……”
沧渊忽然抱着酒瓶喝起来,喝光了,叫缮缺再去搬酒,他要把自己灌醉,灌醉了,才能放低姿态说说心里话。
兰榭已经有些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喝多了,找你唠家常,聊聊以前往事。”沧渊当着兰榭面成功把自己灌醉,兰榭都不拦他,他是真的不管他了。沧渊喝得太急,被呛了一口,咳地眼角泛泪,脑子有些不清醒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喊疼,很多时候我看着、我都觉得那些血是从我身上流下来的,我怕疼……”
兰榭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哂笑一声,反问道:“跟谁喊?跟灭门仇人喊,还是跟仇人的儿子喊?”
沧渊脑子有些不清明,“什么灭门仇人?”
“……没什么,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不准走!”沧渊紧盯着兰榭,“兰榭,你不是父亲带回来的吗?他带你来魔窟之前,你在哪儿?”
“……”
“你在哪儿?你的家人呢?!你为何要和父亲来魔窟?你别想糊弄我,我清醒着呢!”
“家人死了,其他不记得了。”
又是这句,每次问起都是这句,不记得了。
“怎么会、怎么会不记得!”沧渊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所有关于你与你父母分别的事情你都不记得,我带你去过的地方你也从来不记,有些地方我重复带着你去了好多遍,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每次去都以为换了新地方,可是天下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还能带你去哪儿?!我早带你走了好多遍了,很多事情缮缺都记得!跟我一起玩的是你,但他记的都比你多!”
“……”
沧渊摔了酒坛子,仰头努力把眼角酸涩的泪憋回去,“兰榭,父亲说你比我聪明,我不这么认为,不然凭什么一起走过的地方最后只有我记得。”
沧渊还想喝,又拿起一坛往嘴里灌,缮缺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夺过了酒,求助似的望向兰榭,兰榭不为所动。
沧渊浑身是热的,心却瞬间凉了大半,又把酒夺回来,冷道:“看他做什么,他巴不得本公子醉死才好,醉死了,他就清净了。”
沧渊今晚太胡搅蛮缠了,但是兰榭也是真的无能无力,很多事情不是他要刻意遗忘,他是真的记不清。关于过去只有零星的记忆,偶尔能多想起来一点,但已经没意义了。
对此,他只能苍白解释:“真的不记得了,我连父母死后尸首埋在何处都不知道,也找不到人问,只记得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当年他该一起死的,这样活着真的很没劲。
两人一阵沉默。
沧渊放下了酒,拿过兰榭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叹息着,无奈道:“父亲说,他不清醒的时候做过很多坏事,唯有伤害你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他对不起你……这些你有没有忘?”
兰榭斜睨他一眼,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还告诉你这些?”
“是啊……他告诉我,如果哪天他死在你手里了,我不能恨你。兰榭……他是我父亲,就算最后他已经失去理智开始乱伤人,不得不死,可是他是我父亲!我如何能做到完全不恨……我想先远离你,等你来跟我道歉,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我听父亲的,不会恨你,但是你倒好,居然就再也不理我了!你看我被人欺负不管,有人背地里骂我不管,我什么都不会你也不管!就看着我被几个首领欺负,缮缺都看不下去了,缮缺都敢为了我去与首领为敌,你呢?!”
那些年若没有缮缺还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会,早被别人欺负死了,谩骂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我好恨你,你和父亲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告诉我别恨,另一个告诉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认识你那么久了,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合着就瞒着我一个人,让我听你们的话糊里糊涂活着,当一个乐天的傻子!”
公子与尊上说话,缮缺是不该插嘴的,但是他忍不住提醒沧渊:“公子……知道太多大家都不会开心,尊上是为您好。”
“你闭嘴!”沧渊吼道。
兰榭也盯着他,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渐浓,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会立马命丧当场。
缮缺闭了嘴,默默退下。
沧渊无力摊在桌面上,再没力气说话,他好想哭。
兰榭给他推过来一杯茶,顿了顿,才道:“我以为你从你父亲死的那一刻就开始恨我了,我一直在等你成长,等了两百年,终于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盼着你催动血蛊来杀我,然而你不仅不杀,还不让我死,看来你还在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点情分。”
沧渊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眼泪无声滑下。
兰榭继续道:“你说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也恨我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忘。”
兰榭看着他,没有温度道:“但我现在只觉得无比庆幸,陈年旧事太多,记住那些有什么用?念旧情的只有你罢了,等哪日看腻你了,我会像杀你父亲一样,照杀不误。”
沧渊浑身一僵,眼睫颤个不停,蓦地攥紧了手心,一瞬间,手心伤疤所在的地方鼓鼓的,里面似有东西涌动,异样让他不舒服,他知道这能让兰榭痛,不用抬头也知道此时兰榭心脏肯定不好受。
疼吧,活该。
他一步步想靠近,兰榭非要推开他,那就疼吧,疼了就能长记性。沧渊很恶毒的想,幸好父亲给他留了这东西,这种血蛊很不好解,除了下蛊之人,其他人要想解开会很费劲,兰榭作为被下蛊之人,想要解开更是异想天开。
沧渊想着:现在父亲不在了,能给兰榭解蛊的只有他了,兰榭理所应当对他好点。
沧渊死死闭着眼,边哭边狠了心加大力度,让兰榭感受心脏被撕扯的疼,他以为闭了眼就看不见兰榭在难受,就不会下不了手。可是好半天听不见对面动静,他有点怕,蓦地收了手,一睁眼,看见兰榭脸都白了,正仰面闭眼躺着,默默忍着疼。
即使这样,也不吭声吗?
沧渊突然捧着脸哭了起来。
心脏好像不疼了,兰榭眉头舒展开来,问了句:“不继续吗?”
沧渊哭到停不下来。
兰榭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无力地问:“又哭什么?”
沧渊一阵失望懊恼,他明明最害怕看见兰榭受伤了,他很怕兰榭突然死掉,但是现在他开始伤害他了。
“你怎么就不能像对臭和尚一样对我好点,说好了保护我一辈子,这才哪儿到哪儿,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沧渊深呼吸堪堪止住哭泣,饮了兰榭递过来的茶,又缓了缓,故作轻松道:“其实今夜真正想跟你谈的事情是跟任积雪有关的,我叫人打听了些雁咕寺的陈年旧事,或许你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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