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过去的事,林涧和修焠现在都好好的,说明肯定没事。 谢岫白想嘲笑他,又笑不出来。 虚无而死寂的地底,坍塌成一片的废墟,睁开眼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耳边回荡的只有同伴无助的哭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这种感觉……可真是熟悉。 恰好桌子上的果盘转到他面前,他随手拿了个圣女果在手里把玩,压了压情绪,平稳地问:“然后呢?” 修焠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谢岫白缓缓:“?” 他都没想过,他能从修焠这种单细胞生物的眼睛里看到这么复杂的情感波动。 而且,修焠看他做什么? 这事跟他有关? “当时队长已经半昏迷了,是我硬生生把他摇醒的,他被我烦的没办法,就跟我说,”修焠吸了吸鼻子,“要是他真的死了,就让我替他给人带一句话,我问他是谁,他说——” 几个月前,荒芜人烟的废弃星球上。 所有出口全被坍塌下来的废石封闭,青年垂着头靠在墙角,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边,半边身体血迹斑斑,冷汗浸透了额角,沿着下颌滴落。 剧痛来回拉扯他的神经,身体忽冷忽热,像是在火山口和北极来回折腾,反反复复的噩梦大量消耗了他的精力,让他头痛欲裂。 抑制不住的睡意源源不断来袭,他很想直接闭上眼睡过去,但身旁的人实在哭的太惨了。 刚过十八岁、还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少年远不如成年的同类镇定自若,从踏入战场那天起就被强大的同类庇护在羽翼下,乍然经历风雨,让他抑制不住地惊惶不安,跟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依偎在他身边。 就像狼群里的小狼崽子,拼命想给受伤的头狼舔舐伤口。 林涧只得抬起剩下还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身边少年的脑袋,强打精神和他说话。 “别怕,修焠,我没事的。” “可可可可是……”修焠眼泪大颗大颗不断滚落,手上沾满了鲜血,颤抖着不敢碰他。 刚刚摸到的那一手血已经把他吓到了。 他参军几个月,也算得上见过血,可那是敌人的血,战友的血,甚至是敬仰的前辈的血,他还从没见过,结果在今天一天见了个遍。 “别怕,暂时死不了。”林涧闭了闭眼,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要是我死了,就帮我给人带句话吧。” “我不!队长你才不会……” “听话。” 修焠只得闭嘴,黑暗中只听到他吸鼻子的呼呼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委委屈屈地问:“给谁带话啊?” 修焠等了一会儿,啰啰嗦嗦地追问:“什么?队长你说了吗?给谁带啊,我没听清……队长,你又睡着了吗?” 林涧被他小心翼翼戳了下肩膀,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似乎在斟酌。 片刻后他面上的笑意淡下来,抬眸望着远方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安静地说,“一个……叫谢岫白的人。” “就跟他说,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修焠憋着泪碎碎念,“哪个xie哪个xiu啊?白是白色的白吗?” 大大小小坍塌下来的石块把这个空间淹没了大半,四周废墟一样寂静,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修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出林涧的体温正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断降低,尽力贴的更紧,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他结结巴巴,惊慌而不安:“还还还有,我要去哪里找他啊?” “不用,”林涧轻声说,“他应该会来找我的……” 他静了一静,似乎笑了一下,又改口:“不,他肯定会来找我。” “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找我。” 林涧湿润的鸦睫轻微地颤动着,右手骨骼完全碎裂,半边身体浸泡在血里,但他神色很柔和,“你只要等一等——” 修焠磨磨蹭蹭说完,又用那种纠结不满交织、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偏偏被主人阻止的小狗眼神看着谢岫白,恹恹地说:“我原本真的好讨厌你的,还发了誓必揍你一顿……但是谁让队长那么喜欢你……” 他瘪了瘪嘴,假装大度地别过头,一挥手,忍痛割肉一样: “我就……不讨厌你好了。” 谢岫白原本该打趣他两句,至少也得来一句谁稀罕你这种玩奥特曼的小屁孩讨不讨厌,或者你打得过我吗你就在这吹牛,发这种誓你这辈子都别想实现了……才对得起他和修焠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但他顾不上。 谢岫白收回目光,不再看修焠那张在他看来依旧很欠揍的脸,漫无目的地扫着桌子上匀速转动的白瓷碟子,把玩圣女果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跟修焠的认识确实很不愉快。 他一直以为他恨林涧,恨他一走了之,从此了无音讯,后来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恨,只是他在爱而不得,但是再不甘也没用,他压根就没办法恨林涧,所以他只能加倍地恨其他人。 恨一切可能让林涧离开他的人,恨林涧离开他之后身边出现的新人。 尤其恨修焠。那是一种嫉恨,他嫉妒修焠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顶替了他的位置,可以一直跟在林涧身边,得到他所有的耐心照顾和纵容,然后在这样的偏爱下毫无负担地撒娇卖好。 在两人刚认识那会儿,他俩一直相看两厌。 是什么时候,修焠突然改了态度呢? 谢岫白回忆片刻,想起来了。 ——他刚和林涧刚重逢那会儿,林涧对他还很冷漠,是他死缠烂打,意外得知林涧要去外星系执行任务,动用韩家的关系强行跟了上去。 就是那次,半路上,修焠从林涧那里得知了他真正的名字。 ——那谁不是姓韩吗?我刚刚怎么听到老大叫他谢岫白? ——那是他曾用名,韩姓是后来改的。 修焠自以为声音压的很小,和琳达悄悄打探敌情,谢岫白听到了,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之后一段时间,修焠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看他的时候遮遮掩掩,一副纠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模样,也不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结果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还以为是修焠这小子终于长了点眼色,高看他了。 “所以你找我到底要干嘛?”修焠又想起这些伤心事,垂头耷耳提不起精神,就连好吃的都不想吃了,只想赶紧解决了回家睡一觉。 谢岫白放下圣女果,托着下颌沉吟:“唔,其实是这样……” 修焠这傻小子是经不起忽悠的,只要是跟他队长扯上关系,刀山火海他都能愣头愣脑地往里冲,更不用提区区一架加特林…… 好吧,没有加特林。 不仅没有加特林对着他脑门扫射把他打的跳霹雳舞,连林家大BOSS林誉都不在。 修焠飞檐走壁,呲溜一下溜进去,按着谢岫白画下的图纸,闷头闷脑不管不顾,一把抱起吃完晚饭回房休息的林烨,脚下腾云驾雾,呲溜一下又冲了回来。 谢岫白都没想到这么顺利,刚找到一片合适看热闹的树荫,就见他抱着人出来了,当即站在树荫下给他双手鼓掌: “少侠好身手!” 他肯定地拍了拍修焠的肩膀,以资鼓励,然后提起旁边的空地上堆着的、一口没动打包出来的私房菜,全部塞进他怀里,趁着他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不声不响换走了他手里的林烨。 整个流程跟大熊猫饲养员用盆盆奶换幼崽没有任何区别。 修焠满载而归,抱着美食还不忘梗着脖子逼逼两句,让谢岫白一定要对他队长好一点,不然揍他个满脸桃花开,然后在谢岫白满口答应下稀里胡涂提着外卖离开。 被他抛到脑后的林烨无助地伸出手,连他一个衣角都没拉住,只能看着他大包小包地潇洒离去,身后秋风扫着落叶转啊转地飘落在地。 林烨满脸懵逼,只得转过头,和这个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拐骗人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他认识修焠,但他显然不认识谢岫白,只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呃,笑得好邪恶。 像个大尾巴灰狼。 谢大灰狼轻声细语地诱哄:“小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哥哥呀?” “哥哥?”林烨愣住了。 夕阳落山,橙红色光芒漫山遍野笼罩了整个山头,一座座白色城堡分布错落有致,隐在山林间,美得如梦似幻。 林烨回头看了这座自己住了几个月的豪华庄园一眼。 只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孩子缓缓抱紧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脖子,坚定地说:“要。” 而此时,林誉和陈云舒还在外面。 前一天晚上,两人接连受了两通打击,没能承受住,一个不慎,被谢岫白的强盗逻辑给洗脑了。 林誉平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思维的人,但事关亲儿子,还是被扰乱了心神。 冷静一晚上,再怎么样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涧“走入歧途”,但是这个敏感关头,再去找林涧,显然是不明智的,只能从另一方入手。 谢岫白他说不过,但谢岫白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现在在联邦的档案里姓韩,是韩家继承人,韩鹤难道能看着他这么胡闹? 只要联合了韩家施压,迟早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联邦可不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放肆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一到韩家,还没来得及对韩家继承人拐跑他家继承人一事发出强烈谴责,就先碰了个软钉子—— 慈眉善目的老管家轻声细语:“抱歉,林先生,先生现在不在,请回吧。” 林誉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当即带着陈云舒大马金刀地往前厅一坐,不走了。 老管家脸色不变,他要坐就坐,好茶好水地招待着,问问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去了哪?干什么?不知道,通通不知道。 他一个当佣人的怎么会知道主人家的事呢? 是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韩鹤是真的有事出去了一天,从外面进来,见了前厅里的人,不动声色客气道:“真是难得,林家主来我韩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誉站起身,同样不咸不淡地回道:“我以为韩家主知道。” 韩鹤当然知道,甚至知道他要来,才特意避出去,只是没想到他能这么执着。 他无声叹口气,侧过身,“这里不方便,林家主不介意的话,来我书房说吧。” 林誉有所顾虑,余光看向同样坐了一天,神色稍显疲惫的陈云舒。 经过这一天的冷待,他已经预感这场谈话不会如预料中顺利,这韩家的态度太过莫测,他不想让陈云舒跟着他一起去,免得听到点什么,经受不住刺激,又一次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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