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罢了。 陆昭戎在心底隔上一层薄薄的纸,安静地转回身子,平静地陈述着,“我好像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长玉。” 确实是沈舟山他们使了计谋,也确实是周鄂猝不及防的决定,并且也的的确确达到了目的——暴露出于长玉其实时刻在掌握陈郕的动向,并且意料之外地亲去周府……可这一去,便是于长玉为陈郕乃至整个天下庇护之重诺。 于长玉眉宇间轻轻一皱,“发生了何事?” 陆昭戎指尖缓缓收紧,到情绪抑制不住才骤然移开视线,语调里带了些轻嘲:“没什么,周府方才来人罢了。” 于长玉安静地等着下文。 陆昭戎感受着于长玉气定神闲等着他解释的姿态,几乎要克制不住不停往上翻涌的愤恨与咽痛,眼底忽地想要夺眶而出些什么东西,压得他连忙遮遮掩掩地开口质问:“于长玉,你真的还需要我提醒你,今天去哪儿了吗?” 是,往后陆府平步青云举足轻重,大事若了荣华富贵权势滔天,更有恃无恐不必忧那飞鸟尽良弓藏的窝心事,有于长玉在,必不会叫陆府走投无路逼得个功成身退……何况在于长玉看来,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周鄂允诺不使陆家动荡,于长玉便应周之召略施援手,周鄂不动他,他们也不会反咬周鄂。 陈郕……也不会大面积动荡。 如何看,都是一回占了便宜的算计。 再者,于长玉原先就是为着这些事来的。 “不,我——”于长玉脚步陡然急促了几分,似乎有极大的不理解,“我做错了吗?” 陆昭戎迅速后退一步,以便低头间藏下眼底抑制不住的情绪和泪光,听着他本能般的求知,茫然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般难过悲伤。 于长玉语气里掺杂了些许疑惑,吐字也有片刻的混乱,“昭戎?” 陆昭戎没有回应。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告诉我哪里做错了,我改的。” 似乎有慌张隐约藏在平淡声调的最里面,陆昭戎浑身一怔,匆忙忙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慌张吗? ……所以,于长玉其实也稍稍能体悟到他情绪上的不安稳的,对吗? 陆昭戎的思绪仿若忽然间凝固住了,惊乱间迅速避开于长玉的窥探,然后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说:“不,没有。我说过的,长玉不会有错。我……我近来思虑过重,情绪有些反复,你不要在意。” 似乎是在思考,于长玉没有接过这句缓和氛围的话。 于是他压下了心头的惊惶和混乱,重新开口:“抱歉长玉,我会尽快誊出时间,临行前多陪你,好吗?” 大概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迷惑住了半知半解的上神,于长玉明显迟疑地应了声“好”。 他催促于长玉:“快回去吧。” “你,你要不太辛苦。” 他愣了愣,“好。” —— 陆昭戎呆呆地站着,午后光线流转,悄然一缕晚风。 忽然间,心底好疼。 ----
第79章 胥山长在眼,石佛本无心 陆昭戎身上带着微薄的寒气,看了眼桌上放上的小炉,坐下后先盛了一碗汤暖了暖身子。 戌时末,热闹的人群缓慢安静下来,旁边桌案的人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玉杯,懒洋洋笑道:“沈舟山,我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你这杯子也太小气了吧?” 陆昭戎闻声看过去,瞧了半晌,没认出来是谁。 对面言笑晏晏的女公子们朝这边看过来,一张桌案坐了一个人,相互抻着脑袋边看边交头接耳。 陆昭戎并不想在这个场合里出声。他心情不好,人也有不认识的,而且很显然这一场是他们自己人的局。 “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蒋琼在对面撑着脑袋,笑吟吟道,“这天寒地冻,上好的梨花白给你煮着喝,够你舒坦了。” 那人大概是蒋家的门客,听到蒋琼的声音悻悻地不出声了。 陆昭戎倒了一杯酒先尝了尝,然后自顾自喝着。 “……今天晚上咱们不谈正事。”沈桓举杯朝四周敬了一下,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沈府做东,主要就是聚一聚,大家不必拘谨。” 聚一聚? 陆云回嗤笑一声。 明知这是风口浪尖,打着给他践行的名号聚一聚,能来的差不多都是来表态站队的。 他打眼掠了一遍,蒋琼,高家的小子,沈桑……秦满? 秦南川朝他举了举杯,挑眉笑了笑。 陆昭戎起身,拿着酒壶和杯子朝他走过去,提了提兴致,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满给他让了让位置,举杯跟他碰了一下,道:“凑巧。家里的事安置好了,不来锦城谢恩怎么也说不过去,刚好碰上了。” 陆昭戎点了点头,坐在他旁边继续自顾自喝酒。 秦满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低声道:“你们这个酒,我可喝得不太安心。” 陆昭戎低笑一声,又倒了杯酒满上,回道:“你以为贼船是好上的吗。” 秦满诧异地看着他连喝了几杯,提道:“半年不见,你倒随性了不少。” 陆昭戎沉默地看了看他,又喝了一杯,说:“也没有,你要是不习惯,可以先忍一下,也就今天。” 秦满惊奇地左右看他,一下来了兴致,招手唤来了旁边侍候的婢女,兴奋道:“来来来,来都来了,多上几个杯子几壶酒,我跟陆公子好好喝一回,这杯子确实不得劲。” 婢女看了看陆昭戎,领命离去。 秦满挽起袖子给自己斟满,眼睛里几乎燃起了光,调侃道:“不容易不容易,你这是官场失意还是情场失意?快说来叫我好好见识见识。” 陆昭戎碰到唇边的酒杯停了一下,过了片刻,半句话不接地仰头一饮而尽。 秦满一下兴致高涨,兴冲冲道:“这可不兴,我都不计较上贼船的事了,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想想啊,还有心情在这儿摆宴席,说明你们根本不怕周自鸣的吧。”秦满端着酒杯沉思片刻,唇角一咧,露出几颗牙,“人生能有几个事儿,不是这难不成就是情场失意?嘶……陆公子风流啊!” 陆昭戎倒酒的动作一下顿住,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秦满脸上便显出几分恶意,故意道:“不会又是于长玉吧?怎么样,你还没想明白?听说南术一行可是神灵降威,风姿卓绝,咱们陆公子不是亲眼所见?如何啊,描述描述?” 陆昭戎攥着瓶身的手慢慢握紧,气息起伏混乱了一阵,蓦然将酒瓶放回了桌上。 “砰”地一声。 四周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间。 秦满愣了一下,忽然间捧腹,大笑不止。 宴席上重新热闹起来。 陆昭戎满眼阴霾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冷笑道:“你笑这么大声,当心闪了舌头!” 秦满便笑意不止地朝他挥手,接过婢女上来的几瓶酒水和杯子,起了瓶塞就递给他,笑道:“咱们陆公子眼光就是高!喝!拿杯子多不尽兴,拿瓶喝!” 陆昭戎盯着他手里的酒瓶看了一阵,在秦满嘲笑的神色和目光中沉寂了会,蓦然夺过瓶身往嘴里灌—— 秦满笑声戛然而止。 明白,陆昭戎一边猛灌自己酒一边想,他不得不明白,他已经明白了。 于长玉不属于他,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于长玉。于长玉想要,就轻而易举地拿去,不要,也完全可以毫无负担地丢弃。 那不是无情,而是丢得再远,也还是属于他的放任。 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掌控。 尘世万千,不过过眼烟云。 陆昭戎勉强停下,偏头呛了几口,盯着被他按在桌案上的酒瓶看了一阵,转头看他,“你怎么不喝?” 秦满愣了一下,下意识拿了一瓶跟他碰了一下。 陆昭戎没管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酒,然后攥着瓶子的颈口安安静静地发怔。 秦满愣了一会,伸手过来扯他,提醒道:“那个——” 陆昭戎警惕地避开他的手:“干什么?” 秦满噎了一下。 “别发疯。”他笑了一声,朝旁边指了指,“你家那口子估计派人来找你了。” 陆昭戎怔了一下,回了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穆青? 秦满看了看门口四处张望的人,顿了一会,笑道:“是你的人吧?这个点,估摸着亥时一刻也有了。” 陆昭戎沉默下来,并不应声。 秦满看了看他,惯常没好话的人似乎头一回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你要不然拿回去继续喝?” 陆昭戎转眼间被他给气笑了,手里的酒瓶子往桌上一推,抬头朝正在询问婢女的穆青看过去。 穆青远远地跟他对上视线,匆匆躲过一片觥筹交错,转头看了秦满一眼,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公子叫属下来寻您。” 陆昭戎默了片刻,偏头问:“寻我做什么?” 平日里也没有管过他,宴席上正热闹,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践行宴,那也是打着给他践行的名头,这会儿寻他,不就散场了吗。 穆青看起来有些着急,犹豫了半晌描述道:“小公子……看起来不是很正常。打从晌午回去就一直心神不宁地站在院里,不知道在看什么,院里的风越刮越大。” 陆昭戎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 观察了半晌,并没有很大的风。 半晌,他沉默地站起身。 “诸位。” 宴席上各位都看着他。 他端起酒瓶倒了三杯,举起一杯酒,说道:“对不住,大家的心意陆某都收到了,此去渝州,一别数月,再见亦难,我先自饮三杯!” 众目睽睽之下,陆昭戎利落地几个起落,把三杯酒依次喝下去。 陆昭戎抬了抬眼,所有人都听着他的动静,于是又倒了三杯,说:“陆某家中有事,需提前离席,诸位不必顾及,只管吃好喝好,为表歉意,我再自罚三杯。” 似有若无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 陆昭戎垂着眼眸喝完了又三杯,听见身后的议论,慢吞吞放下杯子,礼节性地抱了抱拳,看了沈舟山一眼。 沈舟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举杯安抚客人。 沈桑声调一扬,笑呵呵道:“刚才不是很热闹嘛!走了就走了呗,咱们玩咱们的!” 议论声慢慢减弱,周围人此起彼伏地朝陆昭戎举杯送别。 陆昭戎诚恳地回敬了一圈,放下杯子,转身朝外走去。 穆青跟在他后面犹豫了半晌,低声说:“公子,您待会儿回去千万别再争执,万一小公子气性上来伤到您——” “穆青。”陆昭戎站在沈府门外,“他不会那样的。”
168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