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挺重,还昏迷着。” 是长孙容宓。 “桑儿把人拖回来的,我们没敢动作,是被……打的。” 我挣扎着抬了抬眼,胳膊撑着起了起身。 “他人呢?”陆昭戎的声音在颤。 我抬起手掌看了看,焦黑的痕迹混合着血,有些惨不忍睹。 想来身上也到处都是。 不远的方向响起门轴转动的声音,我拽住床帐往床柜上靠,试着先将半边身子翻下床,在地上站好了看起来会好些。 脚步声有些急促,我半靠在床沿上稍作喘息,不经意瞥见床上沾染的血,愣怔了一下,眼睑忽地沉重下去——他进来的很快,大概我已经很惨了,所以没办法伪装。 他停在刚好能看见我的地方,怔怔地凝望着。 我无力地抬了抬眼。他看起来刻意清洗过,还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发梢微有打湿,只用发绳束起来,束得很高。 这不是客栈里的屋子。 我沉默了一阵,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这个动作叫我险些跌下床去。 陆昭戎三两步追到床边,手臂沉稳有力地撑住我,眼底恍惚有水色,指尖泛凉。 我意识模糊了片刻,一抬眸,对上他忽然避开的视线。 他低着头,情绪起伏又克制。 我注视着他,感受到逐渐压过身上伤处的闷痛,心底莫名便空了一瞬。 “过来。”我重复道。 他离我太远了。 陆昭戎抬了抬眼,眼底的水光忽便泛起雾气。 我沉默了一瞬,有些疲累,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他只能离我更近些,伸手接住我。 我抵在他肩膀上缓了缓,感受到他环着我的胳膊刻意避开了背上的伤,没忍住笑了一下,手掌慢慢抬起——轻轻抱住他。 然后艰难缓慢地收紧。 虽然可能没什么力气。 我意识很模糊。 “……还下雨吗?”我疲惫地合上眼,挣扎着问了一句。 “……不下了。”他轻声答。 我安静下来。 那敢情好。这一场雨下得久,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天还多。久雨欲晴,南术的花要开了。 我想了想,脑袋靠在他脖颈上,“我好想你。” “嗯。”他朝我的方向又靠了靠,“赢了吗?”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嗯。” 他的手忽然放在我后脑上,手掌轻微颤抖,声音也带着些微的低哑,“于长玉。” “……嗯。” “只此一回。” …… 我心底刹那间归于平静,仿佛静水从山间流淌过,我一如往日盘腿坐在石头上,山涧鸟鸣,树影花香。 忽一阵清风拂过,我便知,我已经对无所事事的从前无憾了。 我意识一直模糊不清,偶尔能感觉到有人替我擦拭身体,温热的棉布轻轻触过不停翻痛的地方,换药换衣,温柔且仔细。 偶尔能听到外面在说话,有时候他们会进入争执,然后再忽然安静下去,陷入一片沉寂。 大多时候我能听到红木的声音,想来是他抽不开身,不得不请人帮忙。 红木是真的很唠叨,说起话来喋喋不休,东拉西扯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几乎把每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个遍。 不过我总得耐着性子听,因为她总会提一提陆昭戎。 这会儿倒想起来,我们从天虞出来的时候带了药草的,也不知他放在哪里了。要是有白桕……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从前便知道有白桕,所以不曾学过愈合伤口的方法,否则便是天雷打下的伤,也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我再听到新的声音大概是第十天,声音里多出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听着有些熟悉,又很陌生,我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陆昭戎倒有些闲下来的感觉,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多了许多,常常对着半睡不醒的我静坐,握着我的手。 每当他在的时候,我都会很放松地睡过去,不至于一直挣扎。 偶尔累了,他会握着我的手在我身上趴一会儿,低声细语地说话。 声音不大,有时候我听不清说的什么,只听到他胸腔在震动,身上暖烘烘地。 他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常常凑得很近,会悄悄咬我的耳朵。有时候他会亲吻我的脸和脖颈,睡的时候会钻进我怀里,懒洋洋地抱住我的腰。 我不知道青草的味道有什么好闻的,是很清新,但很生涩。 还不如他常燃的冷松香。 我清醒过来是在二月下旬,大概快三月。 午后的光扑在陆昭戎侧脸上,泛起一层细细的光泽。他靠在床沿上睡得很安稳,胳膊压在我身上。 我注视着他安静的模样,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很轻易便叫我入了神。 我抬了下手,发现手上缠着厚厚的麻布。我本就不灵活的手变得更笨重了些,于是愣怔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麻布的触感可能不是很好,他眼睫颤了一下,我手还来不及收回去,便被他迅速而警惕地抓住了手腕——他几乎和我同时愣住了。 我看见他眼底骤然划过一道惊喜。 “你——” 我把后面的话哑在了喉咙里。 他热烈地吻上来。 温热的唇舌辗转纠缠,我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声里,几乎盛满了想念和欣喜。我们没有分开,却好像已经分开了很久,我……心底忽然悸动。 我视线里全部是陆昭戎的影子。 陆昭戎温柔的笑,明动的回眸,深邃的眉以及潋滟的目光,还有眼前此刻他疯狂的模样。我忽然感悟到,喜欢是可以淹没整片海的浓烈和柔情,是一段生命里最动人心弦的部分。 他只要站在那里,我便能拥有无尽打破规则的勇气。 风声灌耳,我闭上眼听万物复苏的生息——春天了,希望明日满城花开。 ----
第69章 彼之良药,吾之创伤 我几乎要在他的吻里陷进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忽然明白了某些事情,然后充满一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忽然……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好像,是一种分享欲。 我想安静地和他说些什么,或者,安静地一起坐着,慢慢变得平心静气。 我……从前确实不曾有过这般心情,所以,所以…… ——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午后。 我们侧躺在床上讲小话,有一搭没一搭,前言不找后语。他会入了神般亲吻我,然后低笑着说些什么。或者是他前些日子心情很差,或者是南术城今早开了什么花,出门时遇见了什么人,那人怎么怎么样……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话会有这么细碎,零零散散。就连那朵今早开的花他也描述得毫无头绪,我越听越想笑。 不过我要笑他他肯定是不依的,所以我只能压着唇角,装作不经意地打断他:“是吗。那花开在什么地方?” “嗯?”他果然停了一会儿,“在客栈楼下。” 我细想了想,回忆道:“桃花?” “嗯。”他垂着眸子往我的方向枕了枕,“开了很多,很漂亮。” 我抬手压了压他的背,距离又凑近了许多。 他逐渐安静下来,情绪也稳定了些。 “昭戎。”我静静地盯着床里侧的墙面,“别害怕。” “……好。” 他闭着眼蹭进我颔下,不再动了。 我跟着他静了一会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说些别的。” “说什么?” 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我脖子上。 我手里动作停了一下,“我听到……南术来人了?” “……不想说。” 好吧。 我轻叹了口气,他不想聊正经事。 “我困了。”他说。 “好。”我安静下来。 我明白。我明白他前些日子过得不好,最近也一直在忧心忡忡,可能在我昏睡时他想过很多事情,心力交瘁。 我安静地等他睡着,安静地望着床里侧的墙面出神——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天虞山应当已经有所行动,我需要考虑代价的问题。 也……算是这么些天睡醒了,我意识到义无反顾的后果。 倒不是我后悔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但我不该在做了事情以后才考虑后果,这样会使很多事情陷入被动,我应该做足准备。 如今有两件要紧事。其一便是天虞山的动作,他们会做出应对,某种程度上,我背弃了天虞。其二比较麻烦,经此一事,我可以不受天道管束,但它仍然能够管束旁人,如果我做了太过分的事,可能会殃及无辜人。 我垂下视线,瞧见他铺了一片的长发。 不定数。 我把定数变成了不定数。而我没有做好面临未知的准备,却反而把整个陈郕拉进了未知里。 …… “公子。” 敲门声后面跟着穆青的轻唤,“蒋公子请您去一趟。” 我忽回神,蒋公子? ——哦,是那个,在书房初见便说我撞了他的那个,危险人物。 我沉默了一阵,陆昭戎才刚睡下不久。 我对蒋公子印象不多,相对于我本人来讲,没有本我的“于长玉”更像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毕竟我年少时候什么都怕,压片海浪也会吓到手抖。 “公子?” “他睡了。” 我把声音吹到门边,以防把他吵醒。 “——公子?您醒了?” 穆青的情绪显然很惊喜,声音也跟着抬高了许多——但显然,没有意识到我方才的提醒。 我正要叫他小声些,陆昭戎忽然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我便静了一瞬。 他皱着眉翻了半个身,轻推着我肩膀睁了睁眼,“怎么了?” 我克制了一下。 但没克制住。 ——我知道他好看。他可以美出不同的角度,每一个角度都叫我神魂颠倒。但我不知道他就连睡眼惺忪的样子也如此勾魂。 迷蒙而冷艳的漠然之色从朦胧柔顺的发间空隙里流出,唇色鲜红,眼睑微有撩动,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人心痒。 他被我压着亲吻的时候神情有些发怔,似乎没料到我惊醒他只是为了……亲他一会儿。 “穆青在叫你。”我瞧他清醒了,便克制着停下,控制住视线不往他眼睛里看过去,堪堪止住念想,迅速起身离他远些。 这人果然是勾魂蛊,乌木毒。 门外穆青的声音隐隐传进来,不甚清晰。 “……蒋公子叫您去城楼上寻他。” “好,知道了。” 我靠在床头懒洋洋坐着,想起他低着头从床尾爬过去的样子就想笑,生怕我对他做什么被门外的穆青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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