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挑了最便宜的,虽然他是为了南术之行,可我现在怎么想怎么吃亏,南术人一点不讨人喜欢,还花了两千白银,赶了那么久的路。 看他张着口辩解不出来,也不说话,我没忍住又问:“你在我隔壁住吗?” “……是。” 现在还要分开睡? 我被他抚平的烦闷瞬间重新升起,什么也不想说了。 ……看在陆昭戎宏图大业的份上,我可以先忍着。 “长、长玉。”他一手抓住我闷闷不乐收回来的手,然后转到我前面蹲着,难得在没闹矛盾的境况下露出些许无措,“到时会有人常去我那儿,你不喜欢的。” 我想了想,要求道:“你住我这里。” 他愣了一下,有些迟疑,“……不行。会有人找我。” 我沉默了一下,“我住你那里。” 然后有人来的话我就再回来,反正我这里什么也没有。 “……好。”他犹豫了一下,“你……学一学看账本?” 我又沉默了一下,“看账本是做什么的?” 昭戎抬眸看了看我,神色里一闪而逝的笑意划过去,“管钱。” 我愣了一下。 这个好啊…… 他有事的话我就可以看账本,他花钱的话我还可以仔细算一下,然后防止他乱花钱。 “但是上神适才做的不对。”他打断我的思绪,眼眸中笑意阑珊,“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噎了一下,认真仔细地想了半天,发现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便道:“你说。” 于是他果真仔细思考了一下,眸色中流转过惊动人心的光彩,仿若林间渗透的光斑……我忽觉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纯粹地看着他了,他身上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了许多。 没有再浓郁到一眼看上去令人心惊,仿若静止一般不再流淌转动。他抬眼看着我的时候非常平静,好像,有什么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我轻轻开口,说:“昭戎。” 他唇角便漾开一丝笑意,“嗯?”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眼前忽然浮现出种种关于他的场景。 他躺在夕阳里,昏黄的光线浸透薄薄的水底;他站在船头,斑斓的大海透着微光;后来他在一片夜色里提着灯,小心期盼地朝我伸出手…… “你好像光啊。” 我脱口而出。 上元节的万家灯火都及不上他的明亮。 他忽然间怔住——然后惊悸般望进我的眼睛,一动不动。 我又感受到了那份沉闷的疼痛。 我后知后觉,那可能是独属于陆昭戎的痛苦。 曾经离开琴川时我就应该想到的。他那次隔绝了一切生灵气息的拥抱中,我就应该明白,这大概是陆昭戎剧烈的情感波动。 “我可以提一个条件吗?”他接着那句补偿开口。 我对上他一动不动的视线,莫名不敢应声,“是什么?” 他静静地凝望着我,“别动。” 我愣了一下。 他忽然间倾身靠近,耳朵贴在我心口处——我沉浸的心绪骤然间一片空白,继而再次极其缓慢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震动。 他在听我的心跳。 我被他无意识盯着的手在他视线里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思绪骤然混乱。 “昭戎——” “嘘。” 我愣愣地望着他。 四周安静得仿若只有心跳声。 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心跳声。 ——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我有些出神。 他悄悄抬起头,眼中似有水光闪过,继而在他温柔的笑意里转瞬即逝。 然后他起身。 我瞧见他低垂的眉眼,神色很模糊,仿佛蒙了一层雾。我看不清楚,于是便问:“听到什么了?” 他抬头笑了一下,“听到了。” 然后又垂下视线。 我心底空了一瞬。 陆昭戎忽然抬头,“我是说,我听到你很紧张。” 我安静地望着他。 他轻轻笑起来,神色里有些得意,胳膊支在我腿上,撑着脸,“你也会紧张?” 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也确实没有再感受到那种闷痛,便皱了下眉,“为何不会?” 他笑了两声,眼波流转,语气轻微起伏,仿佛抓到了鲜有的罕见事物,强调道:“你会,因为我紧张?” 我瞧他挑衅的模样有些不服劲,于是弯腰凑近他,语气加重:“你认为不会?” ——陆昭戎果然顿住了。 我得意地笑起来,就像他刚才笑我那样,笑得他有些恼,抬起手肘在我腿上磕了一下,语气强硬:“所以你到底会不会?” 眼见着他要磕第二下,我忙伸手垫在腿上,顺手抓着他胳膊拉过来,然后迅速收敛笑意,严肃道:“会。” 我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说谎,也没有感受到他有没有伤心,我只能按住心底的焦躁,尽可能多地让他感受到我的感情,避免他时不时给我记上一笔。 我们这时的距离很近。 他仰着头,我弯着腰。然后他安静地看着我,低声问:“会吗?” 我果断开口:“会。” 他看了眼我的手,仿佛找到了证据,然后奖励般抬头吻了我一下,“两日后的曲水宴你去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拒绝道:“不去。” 他笑了一下,“我有危险怎么办?” 我垂眸在他唇上看了一眼,道,这话说反了吧?但还是说:“摇铃铛。” 他没说话。 我想了想,指尖聚风,拿起他的手在食指上刺了一下,“铃铛给我。” 他盯着指尖上的血珠看了一会儿,沉默着从怀里拿出铃铛。 我凝视着缝隙里的山石子,仔细找到阿婆加持的符文,然后按着陆昭戎的手滴上去,解释说:“铃铛不重要,里面的山石子比较厉害。你拿着,算玉佩的回礼。” 他沉默着笑了笑,“好像比玉佩更珍贵一些。” 我看着他手上被刺破的细孔,没有回他这句话。 ——我承认,这个回礼很卑劣。 但是他什么也不缺,而我什么也没有。我害怕有一天他会丢开我。 “长玉。”他唤我。 “嗯。”我不敢抬头。 “你——” 如果他又要问我喜不喜欢,我这次一定回答。 “——可以吻我吗?” 我愣了一下。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笑道:“送了定情礼物,不应该有一个吻吗?” 好像……是这样? 我有些疑惑,为何忽然到这个地方了? 他脸上斑驳的光影细微晃动,眼眸中流动着隐隐约约的期待,仿若山岚林雾里极尽勾人的魅影——一步一回眸,诱人追逐,不断追进深处……便叫我还是转瞬之间丢下了疑问,试探着压了压距离。 他垂下视线,仿佛轻笑了一声,“要我先吗?” 忽然想到每次亲吻,好像都是他定好了规矩,或者他直接带着我,然后我就陷进去了。 所以…… 上首位置好像也有些好处,座椅上铺着厚厚的软褥子,有靠背,有扶手,还好看。 昭戎半蹲在我前面是很不舒服的,我正好把他抱上来,叫他坐在我腿上。如果这时候有人来的话我一定会决定学一学骂人,上次沈桑就吓到我了。 我发现我近来愈发不专注。 我三心二意时想的大多是陆昭戎——我从前发呆也是一心一意地。 我会想着陆昭戎的眼睛,想着陆昭戎笑起来的样子。然后想着陆昭戎的手,陆昭戎的头发,陆昭戎沐浴时屏风上的影子……但我近几日,会想他柔软温热的唇。 他抚摸过我脖颈、肩膀——总之一切他抚摸过的身体的某一位置,还有他近距离的呼吸。 然而我现在流连辗转地吻着他,他的手指正抓在我肩膀上,呼吸声就在我耳边,我却在想他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他撑着伞,说下雨是人间常有的天气;他烹着茶,说我雕刻的雪人很像他;他红着脸在廊上把我从背后推开,冷着脸说我喜欢好看的人,不喜欢他…… 我好想再多喜欢他一些——再一些就好,足够我做出回应。 他手里握着白玉铃铛,哗啦啦的响动惊得我极不舒服,于是干脆把他按在扶手上,一只手紧按住他的掌心,然后誊出另一只手垫在他后脑……世界骤然安静。 他枕在我手上看着我,半晌都没有出声。 我刚要俯身拉长这个吻,他忽然说话:“你今天很温柔。” 我愣了一下神。 温柔? 吻吗? 我沉默着想了想,好像是。 然后他笑着伸出空着的手,“我都喜欢。” 我顺着他压了下去。 我此前在书上看了一种毒药草,名叫乌头。中毒时自舌唇,肢体远端开始发麻,渐及全身;毒重时会烦躁不安、呼吸急促,然后很快会意识模糊,最终呼吸暂停。 我觉得陆昭戎和它很像,潜移默化地。 他攀着我的肩膀往下滑,手指很快摸到我的衣带——我迅速松开他的掌心,铃铛声忽然惊动,我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他迷蒙着眼睛看我,脸上挂着慵懒迷离的笑,“不需要我帮忙?” 我凝视着他明晃晃带着勾引的目光,小心缓慢地移开垫在他脑后的手,然后抱着他慢慢放在椅子上,冷静地退开一步,“不用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然后伸手牵住我,手指不安分地在我手心里上下拨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嗓音低沉:“那你帮帮我呢?” 我听到铃铛在响。 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忍了又忍,“昭戎。” 他猛地拽了我一下。 我迅速撑在椅子的靠背上,喉间无法克制地滚动了一圈。 他抓着我的手缓慢往下移动,眼眸忽然撩起,笑盈盈的眸子里带着摄人心魂的威胁,“你不想帮我?” ----
第53章 铃铛拉快的节奏 陆昭戎泡在水里,举着透亮莹润的白玉铃铛缓慢转动着,铃铛上汇聚的水汽凝成一滴水,几经晃动后悄然滴落。 这铃铛精致细腻,中心凸起的一圈腰围上刻着一串奇怪的字符,映着水光尤其漂亮。他此前还从未仔细注意过铃铛的细节。 屏风边传来细微响动,陆昭戎警觉地回头。 于长玉穿着简单的中衣,长发半干,神态一如既往地清淡,正靠在屏风上看他。 陆昭戎颇有些心虚地把铃铛浸在水里。 水声隔绝响动,于长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浅浅地勾了勾唇。 他迅速回过头,不大自在地撩起水,胡七八糟地洗了洗。 ……想想方才荒荒唐唐的引诱,陆昭戎着实有些脸热。所幸他再回头,于长玉已经不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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