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坐在石椅中,试图动一下腿脚,奈何绳索愈发束缚。他眼神凛冽,寒声道:“阁下肯为我疗伤,我感激不尽。这又是何意?” “道长若想让我放了你,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苍乾盯着白药沉静漆黑的眼,下阶移至白药身侧,抬指抚上他眉间,微微一笑道:“有道长这双眼在,看尽天下明珠也枉然。” 白药脸色冷下去,“待我答应后,是否又有第三个条件?” 苍乾踱步道,“道长放心便是,只是我见道长性情如火,过刚易折。我答应同你去贯胸国一探究竟,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贸然回去报仇。否则你若死了,谁助我度过病劫?是以需得将你拘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白药眼底掠过讥讽,“不过初见,阁下未免太过多管闲事。愿意如何?不愿又如何?” “此言差矣,”苍乾道:“我见道长如见故人,不忍道长送死罢了。你若愿意,一切好说” “若是不愿意..”苍乾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那下场,你不会想知道的。 白药为人冷静自持,几近冷漠。不相干的人与事皆可浮烟过眼,在无意时,空辜负了不少真心。他略过苍乾那些无关废话,却敏锐察觉到那语意之下的隐晦提醒,心头一沉:“什么叫不忍送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你先应了我才行”苍乾又道。 “可以”白药答应得斩钉截铁,苍乾反而一愣。他挥手卸去捆仙绳,白药揉了揉手腕,头也不抬道:“告诉我近日外界发生的事,即刻” 苍乾将手通体纯黑的夜明珠放在白药掌心,退后半步,道:“你被通缉了。或者说,凌云巅的活口被通缉。” 白药目光一动,“必然是幕后之人,是谁?” “天鬼人”苍乾微顿,淡淡答道:“三界” 白药霍然抬眼。 二人对视间,苍乾面色毫无波澜,白药眼底却是惊涛骇浪。他好半晌没作声,忽而道:“我的剑呢?” 苍乾玩味笑了声,“你不是才答应我不去送死。况且,举三界之力捉你一人,你就不怕?” 白药长身而立,双瞳点漆,冷白如雪的脸上毫无表情。周身却多出了一段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意,苍乾只听他平淡道:“剑折身死无妨,三界既要逼我师门走进绝路,这仇我便与三界来算” 苍乾闻言,眼神倏然精亮,似起了两朵幽幽鬼火。 “你放心便是,我非是怀一腔意气去送命的少年心性。尚未结出内丹前,还要仰仗你保我性命”白药说着竖起一掌。 “成交”苍乾笑了,与白药连击三掌。 镇乾坤是把不详剑,它的上上一任主人,君子国上将军白寄被人皇赐死时,用此剑自刎;上一任主人飞升关前死在此剑下,被镇乾坤洞穿命门。从此以后它就被凌云道人亲手封进剑冢。白药少年时锋芒毕露,用剑并不爱惜,常常以真气灌注长剑,一击必杀。 寻常剑刃承不住他的暴戾,动辄寸断。 那日他听从凌云道人叮嘱去取镇乾坤,给求剑而来的剑修大能江云来,江云来一战后道心疯癫,却还记得让门中弟子把镇乾坤送回凌云巅。彼时白药亲自将那把弑主凶器攥在手中,镇乾坤嗡鸣震颤。 他脱口而出请求师父将这把剑赠给他。 凌云道人对此事居然不置可否,只叮嘱他切勿失剑。 “一把剑而已,还你,不过在此之前往贯胸国去,还要借它载你我二人。”苍乾并指于镇乾坤上一按,懒懒道:“剑起” 话音方落,在白药惊诧的注视中,镇乾坤如烈火侵身,浮空而起。 半刻钟后,云气茫茫,九天高远。 高天之上,苍乾携着白药御剑而行,白药难得犹疑道:“镇乾坤已修得剑灵,不喜被人践踏,你我还是——” 就在这时,二人脚下一空坠了下去。 白药本就重伤,电光火石间苍乾捞起白药腰身于云头稳住身影,二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镇乾坤没入山海之间。 二人循着直坠的地方追去,落地时抬头,便见三枚硕大无朋的大字嵌进高耸入云的石门。 贯匈国。 这真是不能更巧,苍乾却瞥了眼白药锋利的眼角眉梢,道:“剑随其主,不就踩他一回。” 白药无言片刻,叹道:“多谢你又救我一命。走罢,先找到剑再说。我师父曾叮嘱我无论如何不可失剑。” 苍乾凑近白药,“这贯匈国惯使雄黄铺地,驱逐虫豸蛇蚁,道长藏我在袖如何?” 白药不动声色,暗忖苍乾真身乃是蛇妖。便道:“进来” 苍乾销声匿迹,白药察觉袖中微有重量,神色如常向贯匈国界内行去。这贯匈国昼夜都热闹非常,比之人界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药边走边打量着周围景致,行走间,他忽然一僵,胸膛前被吮了一口。 白药不动声色避开街头妖族异兽,走向一条无人的窄巷。探手从前襟下摸索了一阵,一只通体漆黑的活物就这样被他拽了出来。 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鳞,诸般模样尽数落入白药眼底。 迸裂了白药脸上纹丝不动的冷静。 他看了看苍乾,苍乾一甩尾,眼皮也懒得抬,白药无法,又面无表情将他塞回袖中。 “先天苍龙”他一字一句,轻声道:“也会怕雄黄吗?”
第5章 太上 白药仅呆了一瞬,旋即回神,思及要在一国之境寻到镇乾坤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免微怒,“既是先天苍龙,何必御剑浪费时辰,平白添出这许多事!” “我还以为见我真身你会惊讶一阵子”苍乾慨叹,“道长与我那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动一下的故人真是愈发神似” 白药举目四望,沿着可御十驷的大道下行,把苍乾当做耳旁风。苍乾忍不住从白药颈下钻出,龙首昂起,口吐人言:“你就不问我故人是谁?” 白药顺着道旁栉比楼阁寻到栈房,好似没听见苍乾的追问。 “道长”苍乾又道。 白药从小二手中取过房牌,兀自上楼。 “道长”苍乾扬声,白药充耳不闻。 进出行人诧异的望着凭空骤然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一袭黑衣的高大男子。 “我说...”苍乾横臂挡了白药去路,“道长当真不好奇我那故人到底是谁么” 白药终于停下脚步,长眉扬起,冷冷瞧着他,“是谁?” 苍乾仿佛就等着他发问,双手紧紧握上了白药冰冷的手指,道:“是我那和离的前妻” 白药轻嘲道:“想不到尊贵如龙神,也成了旁人弃之如履的东西。尊夫人定是觉出你聒噪不堪,难以忍受。” “非也”苍乾微微俯身与白药对视,“我夫人魂飞魄散,所以成了前妻” 白药神情微变。 “道长对此事有何看法?”苍乾笑吟吟地,手中却仍重重握着。白药缓慢而有力的推开他犹如铁箍的手指,转身而去,漠然道:“节哀” 苍乾抬望眼,见他背影端正,道袍素白,仿佛皓月冷照着亘古冰雪的凛然。他不知从中窥见了哪一瞬前尘,唇角微微勾起了个笑,却又很快沉下去。 白药与苍乾就在此地住了一宿。 天未明时,白药穿戴整齐出门。 贯匈人胸前天生有缺,前心后背被拳头大的空洞贯穿。除此外,相貌与人族别无二致。贯匈国都城主街上千盏水玉灯悬空,鲛烛广照,能驱风雪。 怪人奇珍异兽随处可见,白药留意到不少垂髫稚子挑着灯笼沿街叫卖,“都城新事,一玉板十则!” 起先他不知道这“新事”是何意,直到一个衣衫褴褛女孩儿慌不择路撞上白药腰际。白药伸手去扶,女孩儿却如同惊弓之鸟倏然退开,死死咬着下唇,因身体极瘦弱,便显得双眼格外大,捂脸尖叫道:“...莫要打我!” “别怕,没撞到你吧”他说着,那小姑娘巴掌底下却淌出了血,从下颌处涓滴而落。白药猛地一怔,柔和却不由拒绝地拨开小姑娘的手臂,待看清时,脸色沉了下去:“对一小儿做出此等行径,谁干的!” 小姑娘双眼含泪,巴掌大的脸上高高隆起红肿,鼻孔与嘴角流出血来,显是遭人掴打。那女孩儿见白药并非恶言恶语之人,怯怯看着他,声音细细,道:“我叫三喜,道长若要买都城新事的话,我比他们都便宜,只要九粒铜珠” 她几乎在哀求,白药不由得问道:“都城新事是什么?” 苍乾比白药高出半头,他走在外侧,白药就被他笼罩在身旁。三喜不敢看苍乾那张漫不经心的面容,不着痕迹凑到白药里侧,道:“是消息,我们贩卖消息换取钱财。道长若要买消息,我知道很多,您跟我买吧!我阿爹已经三日未曾用饭....那些坏人不准他吃饭,我...” 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儿,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 街头风物好一派太平锦绣,这些所谓贩卖消息的孩子却都年纪不大。三五岁到少年人都有,他们脸上浮着连昏暗夜色也掩盖不了的凄惶。在华美的琉璃灯的照映下分外讽刺。 小儿有家不回,出来讨生活,这贯匈国....? 白药眉头微蹙。 “莫哭了”白药语气轻柔,俯身抱起三喜,面朝那群藏在路边的半大小子们,疑道:“你们爹娘允你们这样游荡么?” 三喜脸上泪痕斑驳,衣裳脏得像是多少年没有洗过。她依在白药胸前,尚不敢用脏了的手指去攥他雪白衣襟,只怔怔盯着白药温柔神态,忽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 “我阿娘不见了” 三喜哽咽着。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竟不知道这些么!” “我们都没有娘,我很久没见过娘了” “我阿娘前两天夜里不见了,阿爹在渡口给贵人们卸货赚钱,也好多好多天没有回来啦” 那些孩子七嘴八舌,似乎察觉白药对他们而言没有威胁,皆从藏身处探出头来。白药看着这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想起师姐幼子,顿时心如刀绞。他探手摸了摸钱袋,空空荡荡,又毫无芥蒂去摸苍乾腰间。 苍乾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指也不见如何动作,两枚金珠便拈在他指尖。 白药使了招“惊鸿指”,指节分明的长指在苍乾手中轻轻一啄,动作妙到颠毫,待众小儿回神时那金珠就已经落到三喜手里。 “我要与你们买一桩消息。昨日晌午,我有一把佩剑从天上掉下来,此剑通人性,且高空落下,必然砸出赤火坑。你们合力将这个地方找出来。一金珠能兑五十枚铜粒,我将这一百枚铜粒与你们平分,如何?” 孩子们不可置信张大嘴,这实在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横财。个个都精神起来,三喜紧张道,“真..真的么!” “我从不骗人“白药道。 “我知道!” 白药本没有抱希望,却不想一个小胖子提了提下裤,指着东方道,“昨夜东边凭空起了一座山,许多人都往那边去看!道长若要去,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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