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乐大师正抱着一个坛子,微笑着舀了一勺金灿灿的汤送进嘴里,顺便按了按左脸颊,像是没有听到肚子里发出的尖叫一样。 他依然看着林花谢,后者眨眨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你在吃的就是佛跳墙吗?我也想吃,有没有多的?” 与此同时,屋顶上,柳扶风手持【非毒】双扇,背后冷汗涔涔。面前九名少女围绕着无净大师,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的声音像锣鼓一般:“交出法王,给你一个好死。”
第66章 28-倾盖如故(4)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咧嘴道:“有本事自己来拿啊,贱货!” 少年握着扇柄相互一敲,后退三丈,一名“无月神女”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从腹中拔出一把利剑,手腕一抖闪电般刺来,小鞋的高跟嗒的一声轻轻敲上屋脊。 柳扶风上身一扭避过一剑,顺势转身踩着剑身跃向空中,无数符纸从袖中飞出,三柄剑刺穿一沓符纸袭来,柳扶风一弹耳坠上的铃铛,那三人连人带剑被震开;他趁机跃开,无净的一掌从天而降,将半个屋顶劈了个粉碎。 林花谢依然倒吊在屋檐,看着无乐吃东西。胖和尚慢条斯理地舔着坛子,美少年额头爆起青筋,艰难地伸手去够“落英”的剑柄。 无净单脚立在断柱上,九名无月神女在蜜饯工坊的屋顶截住了柳扶风,少年喘着气,和着血咽下丹药,“九龙归一阵”顷刻成型,那一瞬间他如遭重击,几乎以为自己的肉体在灵压之中粉碎了。 然而,就在无净用晦涩的王朝官话说出“黄口小儿,如今还敢狂言么”的下一刻,柳扶风的身体真的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无净发现“自己”立在一片浩瀚星河之中,脚下是一个凸起的半透明弧面。那弧面流淌着混沌的彩光,无数或黯淡或明亮、大小不一的星辰在四方沉浮,有楼阁大小、糖浆般的红色球体,也有金紫交缠的扁球体,他呆滞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些都是女人的月亮。 柳扶风躺在一个碧玉的圆环里头,像靠着床榻一样安逸,就差一壶酒了。那玉镯子一样的天体在无净的眼前旋转着,锦衣少年忽然转过头来笑了笑: “哎呀,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压力就是动力,难怪师兄师姐那么喜欢找打。竟然助我突破这个瓶颈,你的职业生涯要到头啦!” 无净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他没有去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又以什么形式存在,而是吐出了两个字: “柳生?” “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柳扶风啊。”少年换了个姿势,骑在圆环上向他靠近,“佛门讲究转世重生,道门不讲这个。” “此世界的六道轮回本就不全,在那之后也再没有补全的机会了。”无净垂着双手,说话的口音竟越来越标准了,“你的故乡已经成为了历史,被我们埋葬在星空。无论你杀死多少人,掀起怎样的战乱,她们都没有机会复生,这世上也再没有女人的容身之所。” 柳扶风的圆环绕着他打转,忽然飞了开去。无净猛然抬起双掌合十,道:“这些月亮也不是真正的月亮,不过是你理解之中的女人。你把她们想得太好了……若不是自私、愚昧、嫉妒、软弱,人皇宫也不会在自相残杀中灭亡!看好了,这是我寒山寺开山之祖,人皇宫的掘墓人!——二十四诸天造像。” 比月亮更巨大的人影拔地而起,功德天、辩才天、大梵天、帝释天、四大天王、日神、月神、金刚密迹力士、摩醯首罗天、散脂大将、韦陀天、坚牢地神、菩提树神、鬼子母、摩利支天、婆竭罗龙王、阎摩罗王、紧那罗王、紫微大帝、东岳大帝、雷神分列两侧,柳扶风骑在他那残月般的圆环上仿佛误入圣地的渺小信徒。那二十四尊巨人如彩塑木像,咔咔转动着关节,帝释天全身上下的乌黑眼瞳都静静地投来注视。 无净整个人都像被沸水生烹,浑身鼓起水泡,皮肉一层一层地剥落下去。柳扶风的圆环发出咔咔的声响,一道道裂纹随之而生,终于被大自在天一掌拍碎了一角。少年惊恐地抱着圆环逃逸,一轮湖蓝色的小月亮猛地冲了过来,打碎了韦驮天的左腿,却没收住了,撞在圆环中央,将柳扶风撞出了一大口血。 无净右手中指触地结降魔印,地面忽然一陷,他出现在了一轮梦幻般的浅紫色月亮上,那月亮像一片雾一样轻盈,他沉浮着无处施力。柳扶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他道: “三性无性,相无性、生无性、胜义无性!” 柳扶风脸色剧变,而无净竟摆脱了此界环境的控制,出现在圆环之内,一掌击穿了他的胸口! 娃娃脸的少年笑眯眯地扭过头去,那头颅像被拧断了一半转了半圈,发出轻松愉快的感叹: “啊呀,啊呀,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这个状态,不愧是寒山寺的大师……” “柳扶风”像流沙般散落星空,阎摩罗王倒戈一击,威严的身躯上的头颅变成了一张狡黠的白净脸蛋。 “你说的不错,现在我也会了!” 二十四诸天骤然消失,世界又重归寂静。星空深处传来神秘的嗡鸣,如潮水冲刷着这片空间。无净闭眼倾听,分辨出那是无数人的尖叫的洪流,夹杂着谩骂、哀求和呜咽,好像世间一切的喜悦和希望都在这里断绝了。 “这是月亮的声音。”锦衣少年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身后,“制造出无月神女的你,一定能听见吧?”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碧玉圆环。 无净的血肉落尽,只剩下一具枯骨了。他的声音从肋骨的空洞里发出: “柳生……”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呀。”柳扶风像踩跑轮的猫一样踩着圆环原地踏步,让它在自己脚下转动,“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虽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月亮的化身,罪恶的原型,为了普渡……”无净喃喃自语,“人皇宫……众淫之地……人的堕落……她们断绝了我们的道途……” 直到那副骷髅如泥沙散尽,和尚的声音还在回荡,好像想用最后的威严抵抗远方的哀哭。 “你说的没错!”柳扶风将【非毒】收入怀中,轻快地说,“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妈妈生来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是历史的尘埃!修道修道,万物化人,人又脱离人的身份化为万道!她们不需要战战兢兢地做人,要踩着我们的尸骨,成为创造世界的神灵!” 他睁开双眼,九柄利剑毫无死角地朝他刺来! 脚下建筑轰然坍塌,被打进屋子的林花谢顺手拦腰抓住落下的小师弟,身上势头不减,一头撞破另一边墙壁摔了出去。 无乐的身体膨胀到足有三丈高,像一张包裹着无数活人的皮,七窍之中都有赤裸的手脚伸出,狂乱地挣扎摆动。那张变形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一脚踩来,两名无月神女来不及撤离,也被他踩烂了半边身躯。她们用残缺的手臂抱着那只脚,欣慰地微笑着,无乐弯腰从她们腹中掏出两个血红的肉球,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林花谢的半边胸口都塌了下去,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有些变形,断了条胳膊,只靠左腿站着。他缓缓地喘着气,柳扶风给他喂了药,他也一点回应也没有,兀自睁着那双充血的黑眼睛,僵硬地转动着漏气的喉咙,手中紧紧握着断剑。 剩下的七名无月神女复又上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柔婉笑容,将剑收在腹中,站在废墟中微笑着看着他们。 无乐的身体中发出数百个沉闷的呼唤:“无净——!” 柳扶风拖着林花谢一步一步后退,闻言咧嘴道:“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法门很多,可不包括这个。吃人而已,我们王朝余孽是这样的啦!” 无乐的神色悲哀起来,旋即笑得更加慈爱,被数十双小手扒着眼眶的眼睛里淌下血泪,他哽咽着道:“定处等义成,如梦如饿鬼……” 他双手合十,仿佛在向什么东西祈求,无月神女就满怀期待和鼓励、崇敬地抬头望着他。可过了许久,林花谢都缓过劲来在那里跟柳扶风跑平衡精神力和灵力了,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无乐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转来转去地狂叫,“无净!无净!为何不回应,为何还不复生?!” 柳扶风舔舔嘴唇,嫌弃地看过去:“原来这是复生的咒语,下次要小心了。” “你这孽障,对他做了什么?!” “干嘛,只许你们吃女人,不许我吃你们?”柳扶风掸掸衣衫,一脸淡然地抱着大师兄的腰不敢离开。 无乐双手抱拳猛然砸下,林花谢咬紧牙关一剑荡出,看也不看转头就跑! 大和尚的身体像沸腾的粥一样鼓胀起来,竟又拔高了一丈;他再次拍下一掌,却见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顿了一顿,接着整个人轰然炸开! 那七名无月神女发出惨叫,好像死去的是她们的儿子或者丈夫,齐齐拔剑朝柳林二人杀来。柳扶风刚刚分给林花谢许多精神力,林花谢则出了灌注剩余全部灵力的一剑,二人在爆风中随波逐流,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应对她们的追杀了。 ——一道黑白相间的人影闪过,白燕一胳膊夹住一个,轻巧地点着空中飞旋的肉块和断肢,几步之后落在了一棵枫树上,顺着被压弯的枝条滑落在地。 柳扶风抬起头夸张地道:“大师姐真是太可靠了,长姐如母,师姐不愧是我妈的接班人,比大师兄有用多了!” 林花谢也棒读:“师姐您就是我的亲姐姐……” 话音未落,他见柳扶风张大了嘴,僵硬地看着他身后,不由得也转了过去。 一白衣少女静静地立在花丛中,与他们对上了目光。 她生得美丽端庄,一头乌黑长发直直披散下去,发际还插着那朵柳扶风送的白月季。鹅蛋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一双红得像血亮得像糖浆的眼睛望着这里。 林九灯收剑入鞘,随意地松开左手,五颗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开去。在院落里,还分散着另外十一具无头尸体,莲青色的裙摆下是一双双收在高跟木底弓鞋中的小脚。 坍塌的墙垣和倒伏的树丛之间,殷徵恐惧地颤抖着,甜美可爱的脸孔上却绷着一个狰狞快意的笑,连那身白底绿纹的衣衫浸了血都不知道。 白燕放下两个师弟,叹道:“我们来迟了。” 殷徵朝她走来,林九灯弯腰捡起“落英”。 两拨人遥遥相望,最后是林花谢先稽首行礼:“林花谢。” 少女缓缓开口:“林九灯。” 林花谢微笑道:“姐姐。” 林九灯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弟弟。” 柳扶风高举右臂挥舞起来:“九灯姐姐还记得我么?我叫柳扶风,上回真是失礼了!您杀了这么多人,身体可还无恙?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们,我们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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