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里原本皱缩的蔬菜粒和肉片逐渐舒展蔓延,连带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上面还倒映着一张鸽子的脸,橙黄色的鸟喙离羹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陆满捕捉到门口的动静,他连忙直起脑袋,侧过身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刚刚才没有想着未经同意,就擅自偷吃别人的东西。 只是饿晕了,差点一头栽进汤里而已。 “好,我把你的午餐也端过来了,我们一起享用吧。” 陆满心怀一丝希冀地看着兰登的方向,就看见熟悉的大圆盘子从天而降。 兰登看着眼前的鸽子背过身去,拿尾巴朝向那一碟螺丝钉和润滑油,好像很不待见它们的样子。 “得吃点饭,才能有力气…之后还等着带你去学校呢。”兰登把盘子掉转了个方向,又放到鸽子面前。 去学校? 陆满来了兴趣。 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学校呢,青苗村里没有学校,他读书识字都是陆叔手把手教的他。 等全村迁移到城区,那里的安全居所倒是设置有学校,可还没等陆满入学,叔叔就失踪了。 陆满踏上飞出围城寻找叔叔的旅途,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去学校。 照时间来看,现在,他的弟弟陆小安,还有村里那群小屁孩们,应该已经被安排入学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学校的体验怎么样。 想起远在围城的家人朋友们,陆满眸光不禁柔和起来。 又想起婶婶苦口婆心叮嘱他,一个人在外,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生活,眼前这堆硬邦邦的金属工业制品,也稍显顺眼了一些。 陆满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俯身靠近那堆螺丝钉。 兰登正舀起一勺菜,准备送入口中,忽然注意到原本对饲料爱答不理的鸽子,忽然衔起一枚螺丝状的储能电池。 他勺子停在半空中,嘴巴张着,看得出神,都忘了把勺子往嘴里送。 只见鸽子停留了一会,便将电池吞进了喉咙里。 成功了!他激动地看着鸽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下一秒,鸽子脑袋一甩,一颗螺丝便像小子弹一样飞射,在桌子上反弹,恰好撞到了兰登的勺柄。 他手一抖,勺子向外倾翻,里面盛着的几粒豌豆便稀稀拉拉落在了桌面上,有一颗还弹到了调色盘里。 兰登正想伸手去把在桌子上滚动的豌豆捡起来,就看到鸽子头一伸一缩,然后混在螺丝钉里的那一粒绿色豌豆就消失不见了。 陆满咂巴一下嘴。 他可没偷没抢,这豌豆是它自己掉进盘子里的。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不过嘛,什么味道都还没尝出来,就没了。 他眨巴着眼,盯着兰登,视线在他手里握着的豌豆和男人错愕的脸上来回打转,就差明晃晃在脸上写着「拜托,再来点豌豆可以吗」。 好在,这次兰登总算理解了。 “你想吃这个?”兰登捏着圆溜溜、绿莹莹的豌豆粒,陆满点头。 兰登缓缓把手上抓着的豌豆放回桌上,陆满无动于衷,只是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不吃? 兰登又试着像刚才那样把豌豆混进螺丝钉里。 几乎豌豆刚落在盘里沾了下,就被陆满吞进肚子里。 兰登不禁感叹,这机械鸽子,还怪懂礼貌的,知道掉在桌子上的东西不能吃,只有放在盘子里的能吃。 能加入这串指令代码,看来它的设计者还挺有想法。 陆满埋头苦吃。 等马莎太太从瓦里动物园回来,一人一鸽已经吃完午餐了。 “一无所获,他们的流程也跟说明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她垂头丧气。 “我刚刚似乎找到了这只机械鸽子的进食方法。”听见兰登的话,马莎太太忽地抬起头来。 “它爱吃豌豆,你瞧。” 兰登把豌豆挑了出来,洒在螺丝钉上。 眨眼间,豌豆被拆吞入腹,而螺丝状储能电池纹丝不动。 马莎太太皱起眉头,显然是迷糊了一会。 “嘿,这就说得通了……我知道了!” 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忽然宣称,把陆满吓了一跳,头顶鸽毛直耸。 “这是一只——” “一只?” “一只消耗生物能的机械鸽子!兰登,你可是捡到了个高级货。” 两人都高兴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陆满无奈地晃了晃他的鸽子脑袋。 * “小鸽子,你晚上在这好好睡觉,明天我带你去学校,给小朋友们当绘画模特…” 兰登对陆满念叨着,陆满站在兰登给他临时安置的一根小树杈上,歪着脑袋看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房间里的积水也已经排走了,但还残留着湿气,灯光逐渐朦胧黯淡。兰登一直看着陆满,虽然眼皮已经在打颤了,却依然撑着没睡过去。 “怎么还不睡…难道是需要启动什么休眠指令?”兰登喃喃自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来他是想要见证机械鸽子的入睡过程,陆满心领神会。 鸽子应该怎么睡觉来着? 陆满回忆了一下之前在村里见过信鸽的睡觉方式。 他学着一只脚站立在树杈上,另一只脚贴着柔软的腹部,脖子反转,把头迈进蓬松的翅膀里。 没一会,房间里便逐渐响起了均匀而舒缓的呼吸声。 假寐的陆满睁开眼睛,将小脑袋从羽翼里探了出来,确认兰登睡得很熟之后,他轻轻扑腾着翅膀,来到阳台的栏杆上。 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露出被水流带到此处的各色垃圾。外面是自由而充满未知的世界。 陆满仰头看着天空,月亮圆得不可思议,星星此起彼伏地闪动着,虽然他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他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摆着的那朵小小雏菊。 陆满犹豫片刻,飞了过去,衔起那朵仿真花。 这朵花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陆满的所有物,而是他代为保管转交的“信物”。 在围城,他遇到过一个名叫罗伯特的家政机器人。 那样铁头铁脑的家伙,简直与破败不堪、废墟遍地的围城格格不入。 罗伯特说,它是和主人走散后,意外中流落到这儿来的。 那也是陆满第一次知道,原来围城之外,还有其他城市存在。 那就是「Neon」,虹都。 这朵仿真雏菊,也是罗伯特的小主人米娅,送给它的礼物。 陆满答应过罗伯特,如果有机会,会把这朵花送还给米娅。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轻易食言。 陆满衔起雏菊,又扭头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兰登。 虽然他的头发几次甩到陆满身上,虽然他有时略显笨拙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但陆满知道,他是个好人。 他愿意把他的午晚餐分出一部分,让陆满也能饱餐一顿;明明以为陆满是只机械鸽子,却还是像对待朋友一样跟他交流。 他还跟马莎太太下单购置了一大袋豌豆,还有一只空间很大足够舒适的鸟笼,都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免得与地面水汽直接接触、发潮生锈。 陆满很庆幸当时的自己能选择一头栽进兰登的窗户里,庆幸他在虹都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好人。 陆满其实也很想继续留在这里,跟着兰登去他的学校看看。但他还有其他事必须要做。 他要先去把背包找到,和分裂的半身陆蛮汇合,然后想办法找到叔叔,哪怕飞遍虹都的每一个角落。 还是谢谢你,兰登。 如果兰登这个时候睁开眼睛,一定能看到,那只小鸽子竟站在他枕边,俯身朝自己鞠了一躬,还用鸟喙把睡乱的发丝理正。 但兰登没有。他只是嘟囔着,睡梦中觉得脸颊痒痒,无意识猛地抬手一横,恰好命中正准备起身告辞的陆满。 “咕叽——” 被压在手臂下的陆满动弹不得。 我可谢谢你,兰登!
第5章 初至花园 那天晚上,陆满最终成功从睡死过去的兰登手下爬了出来,但那朵仿真雏菊被他压在手臂底下怎么也扯不出来。 陆满只好先放弃了带走雏菊的打算,自己起身循着记忆的方向,找到了之前那个狭窄'逼仄的巷口。 堆积的雨水已经渗了下去,露出交错的管道来。原本被他趁乱塞进管道间夹缝的包早已失去踪影,只剩下几片背包的布料残骸,钩在管壁上凸起的弯折铁钉上。 看来是暴雨把包给弄烂了,里面的东西都随着湍急水流被带到不知何处,刚好有一朵雏菊被兰登捡到。 包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些零散的小东西: 一些漂流过程中记录的日记以及未寄出的书信。 吃完了却舍不得丢、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食物包装袋。 村里的大家借缝纫机给他踩的几套新衣服。 也有一些防身武器和野外生存工具。 最重要的是,还有陆小安借给他的护身小木偶。 陆满可是答应了弟弟,要将木偶毫发无损地还给他。 虽说他也可以雕刻个一模一样的来蒙混过关,但那不就是骗小孩吗,陆满可不爱干这种事。 他顺着管道蔓延的方向,一直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几件被管道拦住的衣服,被水泡得湿漉漉、沉甸甸,泛白发皱,已经不能再穿了。 那串「小满,真棒」刺绣字迹,和那只绣得像只小狗的小狼图案,依然清晰显眼。 陆满把这片婶婶专门给他绣的印花,完整地啄了下来,衔在嘴里。 抬头见天已经蒙蒙亮,他刚准备起身返回,熟悉的刺痛感又从心口处传来。陆满劲道一松,坠落下去。 好在有那堆衣服作缓冲,陆满并没有和石板地硬碰硬。他把脑袋埋在翅膀之下好一会,那阵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的麻痹感才缓缓退下去。 陆满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胸腔一起一伏都带着疼痛的残留。 自从来到虹都之后,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心脏疼了。 原因,不明。 发生频率,暂时未发现规律,有待继续观察。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变回人身,就会被追踪搜查到有关。 陆满严重怀疑,自己的心里进了什么怪东西。 但没查明白之前,他也不敢贸然对自己动手。 万一把巡逻队的人惊动了,他胸口开了个洞,逃也逃不远。 等他完全缓过来,一抬头忽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街道上逐渐传来熙攘喧闹的声音,陆满暗道不妙,连忙衔着那一小块衣服,往兰登家赶。 陆满降落到阳台栏杆上时,就看见兰登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甚至连床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听见阳台传来窸窣声响,抬头望去,便看见他失而复得的小鸽子,连忙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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