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推开深蓝的玻璃窗和防蚊的细丝纱窗,探身望着这一场即将降临的滂沱大雨。 大雨要来了。 这将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夏季大暴雨。 厚重的铅灰色乌云迅速覆盖晴朗的天空,昏暗的世界里,闪电与闷雷交替。 很快,雨水倾泻而下,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刷在这个古旧的、隐匿在卞景和记忆缝隙里的小小村庄。 灼热干燥的空气里很快弥漫起熟悉的洋灰味。洋灰是老家对水泥地的另一种土叫法。 卞景和记得很清楚,夏天高温之后突然下暴雨,或者傍晚的时候拿井水泼在水泥地上,立刻就能闻到一股潮烘烘的洋灰味。 这股味道本身并不特别,只不过,它已经是属于卞景和过去的一部分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在暴雨交加的吵闹里,卞景和忍不住轻声感叹。 声音立刻见缝插针地推销,试图趁着卞景和心软的瞬间说服他: “诶诶诶,所以你真不想留下吗?我劝你千万考虑清楚哦!我可没骗你,这里并不是完全的幻境,你也不用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样的好事还能哪里找!” “不。”卞景和无动于衷地合上玻璃窗站直身体,语气平淡却坚定得可怕,“请立刻送我回去吧。” 从第一滴雨水落到地面开始,他就彻底清醒过来了,记起了从通关上车到进入这个古怪世界的全部。 既然这辆公交车自始至终都只是动动嘴皮子试图说服自己,那么十之八九没有什么物理上的强制手段。 “……你确定?你可想清楚了?”声音沉默片刻,最终不情不愿地开口询问。 卞景和猜得没错,它的确拿意志足够坚定的玩家没什么办法。 但能在小世界分秒不间断的精神干扰中始终维持清醒,再三坚决拒绝它的玩家,这么多年了,也才两个! “当然。” “最后一次机会哦,你确定真要离开?” 卞景和有点无语了,感觉对方怎么像个死缠烂打的小孩似的:“确定。我真的确定。” 声音微不可闻地哼唧几下,终于严肃了点: “……好吧。那么恭喜玩家卞景和,主持人在此宣布,副本【黑夜公交车】圆满结束!感谢玩家的倾情参与,一分钟后副本关闭,请有序离场!” “等等!和我一起的那几个玩家呢?”卞景和皱眉打断对方,“宗柏、张淑珍、朱均和王瑞晨他们四个呢?喂!别装死!他们能和我一起下车离开吗?” 对方显然对他这个不买面子的玩家没啥好感,再三催促下才含含糊糊地透露:“如果他们自己愿意留下,当然就不用下车了呗。” 这话的意思是,宗柏他们也被困在类似的幻境中? 虽然副本关闭了,但如果他们选择留在幻境里,就不算通关? 卞景和忍不住担忧地蹙眉,又觉得宗柏那人看着没心没肺的,应该不至于沉溺于过去……吧? 来不及多想,周围熟悉的环境飞快分崩离析,裂解成无数小小的色块,又迅速褪去,最终融化成大团大团粘稠的、缓慢流动的黑色雾气。 在黑暗侵蚀到桌椅前,卞景和失去了意识。下一秒,他在车辆到站的机械女声中睁开了双眼。 “前方车辆到站,请乘客坐稳扶好,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一个急刹车,刚刚才半坐起来的卞景和差点又被甩出去。得亏他眼疾手快双手撑地,才避免了额头着地的惨剧。 ……好了,知道这辆公交车有多不情愿放玩家下车了。 车辆停稳,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也是奇怪,车门没有打开前,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浮动着凝实如液体的黑色雾气,但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整辆车都被温和明亮的白光笼罩住了。 在全程跟车围观的塞壬和宗柏眼中,就是原本倒在地上的卞景和突然揉揉眼睛坐起来,随后在车辆行驶路线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团白色柔光。 “好家伙!真让你赌对了!”塞壬惊喜地拉着宗柏加速,紧贴着行驶中的公交车飞行。 现在的宗柏本质上是从属于卞景和的宠物,在【黑夜公交车】这个副本里不过是打了个规则的擦边球,暂时恢复人形伪装玩家身份,因此虽然看上去被“淘汰”了,还是可以从出口离开。 宗柏心里长松了口气:虽然确信卞景和一定可以破除幻境,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俩终于可以一起回到现实世界了! “走吧!”公交车的前半个车身已经淹没在温暖的白色光芒里,塞壬抓住时机将宗柏推过去,“再见了老大!我们都会想你的!” 他还有好多同事也很想来送送老大,可惜那些家伙基本都是跟宗柏一脉相承的暴力战斗编,不符合这个副本的岗位要求,只有塞壬凭着种族优势成功应聘上了本场押车人的职位。 宗柏大笑着冲塞壬摆摆手,随即毫不留恋地回身投入明亮的光团中—— 公交车完全消失,光团闪烁了三四下,随即飞速坍塌、收缩,从足以容纳一辆公交车通过的大小,到一扇房门、一个拳头、一点针尖,几个呼吸间就彻底消失不见。 …… 繁忙的医院里。 “滴滴滴——” 监护仪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高价聘请的护工立刻训练有素地拉响床边铃并检查病人的基本情况。 很快,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鱼贯而入。 “病人情况怎么样?” “心率78 bpm,血压123/82 mmHg,呼吸23次/分,生命体征平稳,意识状态似乎正由昏迷好转!” “对了,快通知宗先生!” 在一片吵闹中,卞景和迷迷糊糊睁开眼皮。 与此同时,病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冲进高级病房,在一众“宗先生”“您快来”“病人睡了三个月终于醒了”的招呼中,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奔到床前。 卞景和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却觉得这人莫名地熟悉,熟悉得让他双眼酸胀,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慢吞吞握住了对方小心翼翼搭在床边的手腕。 “你、你是……”一出声,嗓音干涩粗糙得仿佛生锯木头。 脑子还是太久没有清醒的混乱,他死活叫不出对方的名字,拼命回忆,却只能想到出事前那辆大车横冲直撞的画面。 ……我、我出车祸了?怎么回事?按记忆中事故的惨烈程度,不说没命,丢个胳膊腿儿都是必然的吧? 但粗粗感受一下,四肢健全,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的残缺。 甚至因为高级护工细致周到的照顾,连卧床太久的肌肉萎缩好像都不太严重。 “怎么、怎么回事……” “嘘、嘘,别说话了。”宗柏立刻制止他,轻而又轻地将卞景和大病后愈发苍白细瘦的右手拢在掌心里,像是哄夜惊的孩子一样耐心温柔, “我叫宗柏,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他笑着说,黑色的瞳仁有些湿润。 “因为我会是你的男朋友哦。”
第133章 大结局 在病床上无知无觉地瘫了三个月,哪怕是全球健美冠军也得乖乖做复健。 当初那辆皮卡迎面撞上卞景和,差点直接要了他的命,最严重的是胸口第四、五、六肋骨多发骨折,幸好围观群众中碰巧有位第六人民医院胸外科的主治医生,有丰富的连枷胸急救经验,才没让卞景和当场一命呜呼。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医生们对卞景和的好运啧啧称奇: 他断裂的第六肋直接反折戳入心包腔,再深入几毫米、不,或许只要再往里插几微米,锋利的骨折断端就能像一柄手术刀一样,划破心肌上的一连串冠状动脉。 不出几分钟,他就会死于心肌梗死。 更巧的是,当天省三甲医院的心外科专家正好组团来院坐诊,院方立刻拍板,给卞景和安排了急诊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 不过,卞景和并没有醒来。 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创伤,非要打个诊断,顶多轻微脑震荡导致的脑积水。 以车祸现场的惨烈程度来说,这相当不可思议。最后医生们只能归功于这个年轻人的好运。 在使用甘露醇脱水治疗后,起码CT和磁共振都看不出他的脑部还有任何异常了。 但卞景和仍没有醒来。 他就那么一直沉睡着,直到宗柏的人手把他接去更加昂贵、护理也更细致的私立医院。 不过再精心的护理,也避免不了后遗症。 碎裂的骨片有部分残留在肺脏和胸腔内,加上长期卧床,导致卞景和醒来的一周内就确诊急性肺炎。 宗柏急匆匆走过医院走廊,在病房门口站定,单手松了松领带,这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不不不!放着我来——” 在看到眼前一幕的瞬间,宗柏的神经被绷到最紧,忍不住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扑扇着翅膀叨叨叨冲上去。 卞景和面色不变,头也不回,利索地将保温桶放回床下,双手捧着倒好的纸杯啜了口,手稳得完全不像个大病初愈的患者。 “怎么了?” 卞景和半靠着床背,从杯沿抬起眼睛,长睫毛压得低低的。 水汽氤氲里,纯黑色的瞳孔和苍白如大理石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惊心动魄。 必须承认有些人的美貌就是天赐的宝物,没醒来前还因为频繁酒精消毒而皮肤干裂,但就这么一星期,也没涂什么护肤品,卞景和的皮肤已经开始恢复类似白釉的冰冷光泽。 宗柏忍不住做捂胸口状。 哪怕在副本世界里,他俩也能算老夫老妻的默契了,但每次看到他家卞哥安静的美颜暴击,还是会小鹿乱撞。 他用大拇指揉了揉发快要烧起来的耳垂,又胡乱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勉强镇定下来。 卞景和放下纸杯拍拍床,示意新鲜出炉的大只男朋友坐到自己身边来。 宗柏从善如流到简直迫不及待。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阳光晒过的草地气息,一看就是那种完全不为生计发愁、经常户外运动的年轻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前几天宗柏的朋友组团偷溜过来,探望这个突然一往情深为情所困且似乎打算至死不渝的发小,趁着宗柏回家给卞景和做爱心养生午餐,偷偷跟卞景和讲了许多宗柏的旧事儿。 其中就包括他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有国外攀岩协会证书的那种职业级别。 按理说这样的人和卞景和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归功于卞景和这张漂亮的脸蛋,他以往的追求者中不乏同类型的年轻人,但他总是礼貌而冷淡地拒绝,内心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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