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景和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 他奶家门口旁空地上就是一棵老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知道树的年纪很大,大到县政府前几年特地来人给它围了个护栏,立了个写满小字的说明牌。 但现在,他只觉得树上的蝉鸣太吵闹,吵得人心烦意乱。 卞景和从相对自己目前身材来说相当巨大的竹编躺椅上爬下来,慢吞吞地走出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记得他奶家前几年请了做水泥工的二叔,把门口一大块地用水泥浇上了,好处当然是下雨天不泥泞,两个老人和他一个小孩走路方便。但夏天一到,靠近水泥地面的地方就特别热,让人不敢下脚。 卞景和有点喘不上气。 他回头看了眼,隐隐约约看到墙上的白色挂钟似乎指着下午一点二十。 这个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也就是他爷爷宝贝地里的葡萄苗,吃睡都守在棚里,不然就连村里的狗都还窝在阴凉的窝里打盹。 整个村庄没有一点声响,死一样寂静。 他独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在去地里找爷爷奶奶和找小伙伴之间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去找他“奶奶”口中那个好朋友“依依”。 终于放假啦!!!
第130章 黑夜公交车 话说,这个“依依”家在哪里呢? 这么想着,身体已经自发行动起来。 绕过那棵巨大的老树,左拐上一个水泥砌的小斜坡,再直走路过几户门窗紧闭的人家,右手边就是了。 虽然说是农村,但他们县是省里有名的水晶加工基地,单论经济发展并不比普通四五线小城市差多少。 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去水晶厂打工,肯吃苦点的,家里小洋房早盖起来了。 依依家就是一幢漂亮的四层白色小洋房。 卞景和慢吞吞走到那相当气派的大门前。 是村里比较少见的镂空雕花大防盗门,三扇关得紧紧的,只剩下一扇半阖,里面还挂着个磁吸的纱窗帘子,拿来防山里的毒蚊虫。 “依依?”卞景和小声喊。 高悬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欲呕。 是不是中暑了?有那么几秒,余光里的场景仿佛蒙太奇式镜头,大片金色、黄色、绿色和白色的色块融化扭曲并交织,像是梦中才能见到的奇异景象。 可转头仔细看,是正常不过的画面,金色的阳光,黄色的泥土地,绿色的野草和白色的房屋外砖,明明是他已经见过成千上百次的场景。 等奶奶回来得和她说一声,买点藿香正气水喝。 卞景和作为一个“城里来的小孩”,还是知道中暑该吃什么药的。 那幢气派的房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实在太热了。午后的阳光是最毒的,晒得人皮肤发痒发痛。 卞景和抹去额头上黏腻的汗水,干脆拉开大门走进去。 滚烫的热浪瞬间被阻隔在外,他舒适地叹了口气,扯扯黏在身上汗湿的衣服布料。 在屋子里环顾四周,更多的记忆涌入脑海: 依依是个性格蛮霸道的村里大姐大,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不过八九岁的女孩子发育得更早,论个子论武力值绝对比他们这群瘦猴似的小男孩高了一大截。 她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过,爸妈很早就去沿海外省做生意,听说还赚了大钱,开了个服装厂,后来在那边生了二胎,怕两个小孩太闹腾照顾不过来,就一直没把依依接过去,只每个月给家里打一大笔钱。 她爷爷奶奶特喜欢打麻将,以前是叫上牌友来家里打,前几年村里出钱建了个公用的老年活动中心,说白了就是个棋牌室,他们这些年纪大点的慢慢就改去那里打牌了。 因此依依不仅自己玩具特别多,家里奢侈地装了空调,还没有爷爷奶奶啰嗦管束,村里的小孩都爱来她家蹭冷气玩儿,也自愿认她当“大姐头”。 不过现在她家没开空调。 白色瓷砖地上铺着花花绿绿的泡沫拼图地垫,上面杂乱地丢着五颜六色的小玩具,有金属陀螺、小汽车,也有塑料娃娃、水宝宝,垫子旁还有几只散乱的小拖鞋。 沙发前的大屁股电视机还在播放少儿频道的《神兵小将》,问雅正试图感化小怪兽; 麻将桌上的深绿色麻将牌被堆成类似城堡的形状; 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吱呀慢悠悠旋转,送来阵阵微弱的凉风。 好像就在他进门之前,这里还有一群躲午睡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偷偷疯玩。 “依依?”卞景和莫名不安,放大声音,“表爷爷?表奶奶?你们在家吗?” 说起来依依家和他们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过因为是邻居,她家又有钱,他爷奶还是让他管人家长辈叫表爷爷表奶奶。 仍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卞景和单薄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表奶奶、依依?你们在家吗?表奶奶?喂喂?” 不应该啊。依依她奶奶有回来午睡的习惯,但睡觉特别浅,他们这些小孩玩起来经常不小心吵醒她,每次都要挨好一顿臭骂。 诶,没人在吗? 卞景和带着疑惑在一楼找了个遍,没见着人影,仍旧不死心,又去二楼挨个敲房门,确认还真没人在家。 出于礼貌,他不好意思直接推门进人家房间。但表爷爷表奶奶睡觉很浅,依依也不是那种故意不出声吓唬人的顽皮小孩,如果真的在家,听到敲门声肯定会应的。 所以是真的没人?难道出去吃酒席啦?是不是奶奶刚刚说的伟琴婶婶家里? 但厨房灶上还有镂空菜罩盖着的午饭,热水壶刚刚跳闸还在冒气,二楼表爷爷表奶奶房间里还咿咿呀呀地放着《三请樊梨花》…… 就好像、就好像上一秒还有人正生活在这里,现在却如烈日下的水滴一样,瞬间蒸发得不见踪影。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取了卞景和的心脏。 他用力摁住胸膛,试图压下这没来由的心慌。 “说不定,只是她爸妈来接她们去城里玩了呢?” 卞景和是知道的,依依的爸妈每年暑假都会回来,接依依和她爷爷奶奶去外省旅游几天。 他下意识忽略了种种不合理。 “先去葡萄田里找爷爷奶奶吧。”他自言自语,迅速逃离这死寂的小洋房。 村里的田地和山头都是按照户口分的,卞景和一家的户口早几年前迁到了县城,他家能分的地自然就少了。 村里为了做补偿,给他家重新分的田在后山一块缓坡上,是块适合耕种的好地。 卞景和晕乎乎地顶着毒辣的太阳,一路快速跑到田地里。 单调高亢的蝉鸣声仍旧持续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瀑布一样从树叶间倾泻而下,扰乱局中人的神志。 卞景和甩甩脑袋,压下呕吐的欲望。 一路上都没见到熟悉的人,连平时成群结队的土狗都没见一只,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快点、快点去找爷爷奶奶—— 他爷爷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镇上都出了名的,他侍候的庄稼长势总是最好的,收成也最好。 前几年爷爷查出肝癌早期,做了个肝大部切除,子女们不许他再多劳累,这才下地下得少了点。 他家有种甘蔗、玉米和水稻,但最多的还是葡萄。 这个时候的葡萄已经爬藤,地里搭着白色的塑料大棚。卞景和灵活地钻进棚里,在田埂上奔跑起来—— “爷爷——奶——你们在哪——” 他扯着嗓子叫喊。爷爷一般就住在棚那头的小屋里。说是小屋,其实也就是一张板床和一堆生活杂物,连个隔板都没有。 再一次地,没有任何回音。 卞景和的心逐渐下沉,等他跑到小屋一看,爷爷果然不在。 床边上的小板凳还摆着一瓶自家酿的烧酒,小酒盏里倒了一半,似乎主人刚刚放下酒杯离开。 不不不……那奶奶呢?对,她不是说来地里帮忙打农药了吗?背着那么个重重的农药桶,还能走到哪里去? “爷爷——奶奶——”卞景和一边叫着,一边急匆匆跑遍了整个大棚。 可还是没有。没有一个人影。 棚里太闷热,热得人更加晕晕乎乎,眼前都好像出现模糊的重影。 卞景和不得不放慢脚步,揉揉酸胀的眼睛,忍住哽咽的欲望。 他不敢停下来,哪怕细细的双腿已经和灌铅似的沉重,小小的肺脏和气管被热空气灼烧,也不敢彻底停下来。 我好像,又变成一个人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这种情况在不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好几遍了?同样的猝不及防,同样的无力阻止。 思索片刻得不到答案,卞景和只能将这个疑问暂时抛之脑后。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大路上,沿着路一户一户人家找过去。 “三婶?彬彬表叔?大爷爷?……哲睿哥哥?子轩哥哥你们在家吗?不在……二奶奶?” 这一家没人、这也没有、这里也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不管是小洋房还是破旧的砖瓦房,里面都空无一人。 一次又一次推门而入,一次又一次询问,得到的只有重复的失望。 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大家都去哪里了? 甚至,大家像是在同一瞬间消失的……二奶奶家给小娃娃的奶粉才冲泡到一半,那罐昂贵的进口奶粉还敞着口; 彬彬表叔的电脑上还开着枪战游戏,停在结算界面; 就连三婶家那只看门狗也是,链子一端还锁在门上,另一端的项圈垂坠在地,像是一条令人恶心的死蛇。 就好像在某一个瞬间,所有人听到某种指令,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上的事情,齐刷刷离开了这个村庄。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卞景和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 他体力不算好,从小被爸妈拘在家里做题看书,这样一番搜寻已经是极限了,再在这种毒辣的大太阳底跑下去,下一秒真就得中暑晕过去。 不是没想过出村。但他们村在山沟沟里,要去镇子上得走好长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 平时都是奶奶骑着电瓶车或者小三轮带他,他现在这个状态,半路厥过去的可能性更大。 先回家吧……先回家,说不定,爷爷奶奶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就算没人,他也得先在阴凉的地方歇口气。 所以,这是一场噩梦吗?
第131章 黑夜公交车 站在他家的自建房门口,卞景和没急着进去,反而忍不住顶着烈日仰头出神片刻。 尽管这具身体在生理上已经足够难受了,汗珠顺着额头和后背流淌,猛烈的阳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块块眩晕的黑斑,但他还是忍不住暂时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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