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鼠算得很准,这天,在它们正好下完第五局棋,即便故意赢了大白怪物,它也没有急慌慌地张罗着要再来一局。 来了。 时间到了。 小黑鼠看着大白怪物端坐着身子,神色平淡,身后的尾巴安安静静垂放着。 “你可以走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小黑鼠摇头。 “不要动,上次我给你说的话还记得吧?” 小黑鼠点头:“吱。” 记得。 大白怪物身上微淡的灵气开始浅浅聚拢,它将灵气从皮毛慢慢移到爪尖,避开从体内经脉走,以免激起锁妖链封印。 这次的大白怪物没有冷嘲热讽,在爪尖抵到小黑鼠额心时,它静静地平视着这只小耗子。 “绝灵海百年一次灵潮,每次都会引得周遭数里内万物不得安宁。我灵气有限,仅能送你回到岸边,剩下的路还需你自己走。” “回去后离此处远点。”说到这里,大白怪物顿住,小黑鼠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野生黑鼠,寿命不过短短几年,遭遇了百年一次的灵潮已是不幸,又怎会再遇第二次? 温暖的灵气从头笼罩到尾,如薄茧般团团裹住小黑鼠。 但没有第一次的新奇,也没有即将要出去的欣喜。 小黑鼠没有隐藏地紧紧攫住近在咫尺的金眸。大白怪物过得浑浑噩噩,算不准时间。 所以小黑鼠一点点地掐算着,这一刻它当真如活在阴暗里的老鼠,生出些见不得光的晦暗。 最后六日,它故意教大白怪物更多好玩的东西。还恶意地不经意告诉大白怪物,说还有许多好玩的棋种。除了下棋,它们还能玩跳格子,或者以圈为壶,以石子为箭,一起玩投壶。 大白怪物很想玩,明里暗里、软的硬的,要求了不知多少次。但小黑鼠总不教它,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告诉它时间还长,下次再教。 一直拖到现在。 小黑鼠在等,看大白怪物究竟会不会故意骗它,故意往后拖延时间。 但没有。 不仅没有,几乎是在它灵气够的那一刻,直接说了出来。 小黑鼠身子一卸,无声地叹了口气,在锁链轻晃声中抓住大白怪物的爪尖。 “别乱动。” 顶着大白怪物凝重不满的目光,小黑鼠:“吱。” “什么?!”大白怪物呆住。 “吱。” 我不走了。 小黑鼠指向一旁排排画的各种棋格:“吱吱。” 刚才你赢了四局,我赢了一局,没下过你,所以先不走了。
第8章 别伤心嘛 嗒。 颤动的锁链归于平静,灵气轰然而散。 大白怪物眨眼,它说:“灵气散了,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它很是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我就勉强再留你几天吧。” 语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如果忽视身后那弯成了一个大大问号的尾巴的话。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想嬴我吗?” 小黑鼠叹了声气,认命地抱起碎石子。 看得出来大白怪物还是有点良心的。在发现五子棋小黑鼠无论如何赢不了自己后,它体贴地换成区字棋,在换了区字棋后仍旧赢不了,它就挨个换了遍。 “你好笨。” 以往至少每样两个回合,得下了七八局的大白怪物这次只坚持了四局,就已经困得不行,最后一局的时候甚至都抱不起碎石子。 想来是方才动用了不少灵气的原因。 它软成一团盘在地上,金眸半睁不开的:“我都这么让着你了,你怎么才赢一局啊?”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小黑鼠一个激灵。 还没等它想好怎么装傻充愣,大白怪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直接闭上眼,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瞎想。” “一只话都不会说的小耗子能有多聪明?” “再说了。”声音到这里已经低不可闻:“这里有什么好的?傻子才会不想走。” 再后面,大白怪物呢喃了几声就彻底睡熟了。 小黑鼠松了口气,一颗一颗地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碎石子,不然凭大白怪物这个睡姿,指不定等会儿就撞到其中某块上面。 全部堆放在角落后,小黑鼠来到大白怪物旁边,看着睡没睡相的大白怪物,小黑鼠以它为点,第一次格外细致地扫过这阴暗潮湿的洞穴每一处。 最后,它回到洞穴边上,坐下静静透过蓝色结界看外面黝黑死寂的海底。 这里没有蓝天白云没有日月星辰更没有山水草木和食物,更甚至没有一个活物。小黑鼠先待在热闹繁华的市井,吃过许多珍馐美味,即便之后去了山野,但山野有蝴蝶、鸟雀、夏蝉、数不尽的香甜野果。 怎么看,外面都比这里好千倍万倍。 其实尽管这次留下来,它未来依旧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开。只要等大白怪物恢复灵气,只要它开口,以大白怪物的性子,还是会立马送它走。 但小黑鼠隐隐觉得,它好像没办法这么心安理得离开了。 向来冷静沉稳的小黑鼠难得有些烦躁地双手托腮。 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它,留在这里没用。 不如趁才十几日,大白怪物对它依赖不深时,尽早抽身各回各处,这样对谁都好。 毕竟不论大白怪物能暖身子阻止挨饿的灵气,还是大白怪物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的身子,还有那日能让巨海从中分成两半,将大白怪物关在这里的坏人,更或者那两条锁住大白怪物奇奇怪怪的链子。 它从未见过听过也惹不起,留在这里根本帮不上忙。 但想到大白怪物吃着再平常不过的半个野果子陡然亮了的金眸。想到它走后,大白怪物面对空无一声,死寂黑暗到能逼疯鼠的洞穴。无聊时只能抱着碎石子磨爪子,或者实在闲来无事,独自抱着石子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下棋。 若它没有阴差阳错掉进来,或者在刚掉进来时那人没有出现逼得大白怪物受伤,它被及时扔了出去,大白怪物说不定还能一直忍耐。 最可怕不是生生渴死,而是给荒漠烈阳下踽踽独行的赶路人半口水,无法解渴,却更让人痛不欲生。 这一辈子的气,好像都要在这里叹光了。 * 大白怪物这一觉睡了十几个时辰,一醒来,伸懒腰的时候发现自己尾巴上长了只黑老鼠。 “你干什么?” 小黑鼠可怜巴巴地抬头:“吱。” 大白怪物鄙夷:“冷冷冷,你就知道冷,怎么不争点气多长些毛啊?” 说完,它送了丝灵气给小黑鼠,尾巴却没从小黑鼠怀里抽出来。 “起来,下棋了。就你这棋艺,不多练练一时半会儿可别想赢过我。” “吱吱。” “不下棋?” 小黑鼠拢了一簇大白怪物碾碎的石子粉末,细细摊平,随后爪子在上面轻勾作画。 大白怪物偏着个脑袋,耳朵毛抵在小黑鼠的耳朵上,痒得小黑鼠耳朵情不自禁发颤:“你画什么呢?” “吱吱。” “蝴蝶?” 栩栩如生的彩蝶跃然纸上,蝶羽微拢似花苞欲绽未绽,翼间精美纹路如然天成。虽无颜色,但下一息,蝴蝶好像就要从沙地上飞了出来。 大白怪物一时看得痴了,爪子拨了拨,含羞带怯的蝴蝶一下拨乱了。 金眸难得惊慌,大白怪物连忙收回爪子,头一遭有些无措地看着沙面。 小黑鼠一笑,就着这拨乱的细沙又画了起来,大白怪物好奇地盯着,不多时,只见一只蝴蝶似要冲破障碍迎面向它飞来。 好神奇! 小黑鼠爪尖不停,大白怪物看着这只蝴蝶从停在草尖,到振翅翩飞,直至飞向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白怪物还没来得及失望,小黑鼠爪子一抹,又在沙上勾勒。 “这次又是什么?” 小黑鼠没答,大白怪物也没在意,屏气凝神地盯着小黑鼠爪下世界。 繁盛树叶层层叠叠,叶中藏着累累硕果。粗壮树身下,蚂蚁们勤勤恳恳搬运着掉在地上烂熟的果子。 “吱吱。” “原来你那丑果子就是在这上面摘的。” 蝴蝶、果树,小黑鼠还给大白怪物画说书的先生。追鸟却摔了一跤的小孩。画打鸣的公鸡。画山川河流。画夏荷秋菊…… 大白怪物看得哈哈直笑。 小黑鼠还很讨厌地故意画糯米糕、画绿豆糕、画熏鸽、画糖葫芦……画得大白怪物直咽口水,恨不得一头扎进沙地里。实在馋得厉害,还使劲抽着嫩粉的鼻子,妄图嗅到香味。 “小黑耗子,你再画再画。” 小黑鼠尖抵在地面,一笔一划间龙飞凤舞、神韵舒畅。 大白怪物探头去看,虽然它写字难看,但不妨碍它会欣赏。它看了一眼,不禁又看一眼,是写得极好看的三个字——大怪物。 下面还画了只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奶猫。 大白怪物先是乐呵,叉着爪子:“你字倒也写得勉勉强强。”随即鄙夷地盯着下面那只气势十足的奶猫:“长得丁点大,还敢凶神恶煞的,哪里来的胆子?擦掉擦掉!” 小黑鼠没忍住扑哧一声,这评价倒是实诚得紧。 “噫?对了!”大白怪物难得心神从画上收回来,发现新大陆般兴致勃勃地追着小黑鼠问:“你居然会写字?你还会画画!你一只小老鼠,怎么会写字画画的?谁教你的?我记得俗世不是向来厌恶你们这些老鼠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大白怪物对小黑鼠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吱。”夫子。 “夫子?” 小黑鼠在沙面上慢慢地画,大白怪物趴在旁边耐心地看,它看见小黑鼠先勾出一张方桌。 桌上燃着盏浅浅油灯,上面摆了两盘小菜。 而后又勾出一个消瘦如竹,即便身子佝偻,沙面模糊,仍旧一眼觉得慈祥的老人。最后,是方桌下一只拱爪的小黑鼠。 老人先是惊讶,而后夹起盘中小菜递给小黑鼠,就在要放在地上时,地上小黑鼠摇头。 沙面抹平。 老人转身为小黑鼠取了一洗净的碗,菜放在碗中。小黑鼠吃得津津有味,老人蹲着身子含笑地看着。 大抵生在集市又或者本就天生聪慧。小黑鼠打小懂礼貌,脑子聪明,从不擅自偷盗。它知道读书人向来死板,又讲究万物有灵,不喜杀生。所以自知不招人喜欢的小黑鼠特意去了老夫子家,去了也不偷东西,而是等着夫子吃饭时,它才跑出来。 进老夫子家后,它不偷东西不乱跑,等着夫子吃饭时才跑出来,乖乖巧巧地给夫子拱手作揖讨要吃食。 事实证明,它确实找对了人。自此,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鼠正式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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