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朝吴红的方向摆出一个笑脸。 是“摆”出来的,嘴角被生硬地扯起来,露出八颗牙齿,标准的职业假笑。 吴红被他这出儿逗乐了,捂着嘴笑起来。 老邹本来挺正经的,被她这一乐也不好意思起来,黑红着脸,周身邦邦硬的气质也软下来,憨憨的:“乐啥” 吴红笑着摇头,歇下来就看着老邹。 馄饨还热乎乎的在两人中间,蒸得吴红眼睛也泛起了湿。 挺好的,吴红想。 她已经很满意很满意了。 “咋”老邹瞧着她,“大白天整这出儿” “没...”吴红拿衣袖擦了擦,又看过去,咧嘴又笑起来,有点苦涩,“老邹,今儿下午交完班来接我一趟,我......有点话跟你说” 老邹大老粗一个,拐不过来那些弯弯绕绕,“啥话不能现在说?” 这回吴红是真乐了,“哎呀,你就来就成了” 说完还存着不好意思,又不想被那老粗看出来,赶忙起身找点活,嘴里叨咕,“我...我先拆一下我新上的衣服,你...你吃完就先回” 老邹:“这还没咋吃呢?” 老邹看着吴红忙碌的背影,已经比前些年胖些,不再像猴子似的可怜人了。 “哎呀,我...我饱了,饱了”吴红手下也不停,其实也是假忙活,自己都不知道手里这是干啥呢。 等老邹走到店门口,才想起来啥,赶紧追过去。 “哎!老邹” 老邹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一年四季就这么几套,颜色都被洗的泛白了。家里没人,也就不怎么注意个人形象。 回过头,正对上吴红。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正好是你快下班的时候”手上递过来一把伞,“拿着” 老邹呆愣地接过伞,还问呢,“你咋整?” 吴红又不好意思起来,很轻地拍了一下老邹肩膀,娇羞起来,“还说嘞,晚上你得来接我” 老邹乐呵呵地拿着伞走了,只留给吴红一个洋洋洒洒的背影,嘴里又哼起调。 “二人转唱的挺好” “啊?”郁雾正看得投入,谷垚突然评价一句,他没反应过来。 “包公赔情”谷垚补充道,“啧,唱的不错” 郁雾:“......你懂得还挺多” 郁雾又把心思放到眼前的一幕,老邹早就坐上步梯下了楼,吴红却还站在店门口,就望着前面,没有焦距,眼睛诉说着郁雾不懂的情感。 好像是苦的,又好像...是甜的。 六点三十分了,外面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下起雨。 吴红早就换好了衣服,手里还拿着口红,往嘴上涂了几下,照照镜子又觉得太重了,往下擦擦。 手里慌的,自这雨下起来之后,莫名焦灼。 原本店内的暖和光也暗下来,灰里泛着蓝,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郁雾看的认真,跟着紧张起来。 老邹平时六点也就交班了,到大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怎么说也该到了。 只是分针一点一点挪动着,远处也不见来人的脚步。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吴红就这么想着,心里却越来越乱。 叮铃铃... 手边的电话响起,吴红回过神赶紧去接。 楼内光景瞬间被黑暗笼罩,郁雾呼吸一滞,张了张嘴没敢喊。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了手腕上的触感,红布条一下一下剐蹭着他,无声的,轻柔的,安慰他。 郁雾学着谷垚的频率也动了一下手腕,也想回应他。 感受到郁雾的回应,谷垚也就不动了。 紧接着,眼前的事物倏然亮起,亮起又熄灭。 再亮起。 按规矩置放的店铺也碎了一地,全都破了,明明没有声音,郁雾就是感受到了。 巨大的痛苦。 “吴姐,邹哥出事儿了!您能来一趟医院不?” “......发生严重车祸,雨天视线不好,那个私家车就直接拐过来,老邹没躲过...” “本来六点就交班的,马上就到站点了....” “别看,别看...你受不了,头部受到重创,当场就......” “吴姐?吴姐!吴姐!!大夫!” 吴红是十年前来到南山市的,躲她前夫。没办法,被打怕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服务员的工作,没稳定一年,前夫就找过来。 拽着吴红就揍,那时候南山还没建这么好的。到处都是破砖破瓦,吴红就躺在上面,眼泪淹进土里。不说话也不躲,真觉得没必要活了,逃到哪都会被找到,就算离了婚也照打不误。 那天正好是下午老邹交班的时间,正打算去对付一口,就碰着了。 老邹那嗓门一喝,当时就镇住了。 后来不甘心,再来的时候又被老邹处理一顿,老邹年轻时候脾气更暴,手下没准头,给前夫打进医院了。那家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再没来找过吴红。 不过老邹因这事儿进了趟局子,待了好一阵。 吴红一直惦记着,老来赔礼道歉。 老邹不管这个那个的,心说自己就是路见不平,老子特么就是看不惯打女人的。 但是这一来二去的还真就舍不下心来,就这么任吴红给他缝缝补补,两个实在孤单的人就这么凑到一块儿,互相帮扶着。 一晃十年过去了,吴红心里头明镜似的,自己这心思自己知道,但就是怕老邹,没存别的心思,要是自己贸贸然提了,那朋友也做不成了。 别看吴红平时平易近人的样儿,其实真正亲近的就老邹一个人。她孤单太久了,太害怕这么仅有的一段感情泡沫似的一下就没了。 也是旁人说的,还以为吴红和老邹早就确定关系在一起过日子呢。那大老黑对吴红确实好,跟别人不是一个态度都。这句话把吴红点醒了,觉出不对来。 今天也是想把话说清楚喽。 就想问上一句。 “老邹,你看我咋样?” 可惜,事与愿违。 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不会白白浪费这十年的时间,忍着想要靠近的心思,一句不提。 哪怕不同意呢,厚着脸皮追一追呢。 大半辈子了,何必还在乎那些脸面。 黑白的闪频消失了,珠光大厦又恢复成了他俩刚进来的样子。白雾似的一层包裹着中间最柔和的光,那里开着一家店,一家女装店。店家是一个习惯笑容的女士,她在等一个姓邹的司机,接她回家。 郁雾耷拉着眼睛,他听见了。 所有的爱,所有的悔,还有全部的思念。 那些他从没拥有过的东西灌注到他脑海里,喉咙哽着什么东西,火辣辣的。胸口也闷闷的,好苦。 “他们...怎么办啊?”郁雾问的很小声。 谷垚没动,眼睛却不自主的朝郁雾看过去,看到了那小狗实在难过的表情。 郁雾问出口是无意识的,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办。谷垚再神通广大也是人,生死之间,又能怎么办呢。 时间安静着,眼前的光景也没再变化。就在郁雾要忘了自己问的那句话的时候,谷垚开口了。 “百般皆苦是人间。郁雾,我们能要求的从来只有自己。” 低沉的声音,毫无防备地打进郁雾的耳朵。 砸进他心里,振聋发聩。
第11章 你丫观光车开废墟里! 吴红又出来等,等着老邹给他带早饭。 但她自己意识不到她是“又”。 看到这谷垚大概明白了,这只有一段老邹出事前那一天的记忆,吴红反复回忆,所以陷入执念。 那她的执念又是什么,跟老邹表白吗...... 那边老邹已经走进店里了,又是重来一遍的回忆,郁雾收回视线,朝谷垚看去。 谷垚盯着自己眼前的位置正出神,长睫毛乖顺地垂下,像油画里沐浴光泽的神祇。 郁雾看的有些呆了。 “你有办法了?”谷垚感觉到郁雾看过来以为是有什么主意了。 一双山水潮汐的浅眸撞进郁雾的眼里,两人本就挨的近,呼吸之间,恍电流穿插而过,激起一阵酥麻。 郁雾穿着红绳的手蓦地一跳,清醒过来,僵直的脖子靠意志强硬地扭回去,脸上烧的慌。 郁雾:“什...什么办法” 谷垚的手腕因着他这一拽也抖了一下,瞧着他这糊里糊涂的模样,身上不知道哪就泛起痒,不得其法,故而又调笑起来:“怎么又磕巴了?” 不说还好,一说郁雾更羞赧,“没、磕巴” 眼睛就死盯着正前方,后背也挺的直直的,像被人点了穴。 谷垚又不是什么好人物,看他这羞样更来劲儿。 “哦——”谷垚拉长了调子,目光在郁雾衣领露出的那一截攀上红的脖子处来回扫,起伏之间又开口,“那你红什么?” 身体前倾,把郁雾刚费力躲过去的距离又缩短了。那眼神如有实质,烧得郁雾手都麻了。 谷垚凑过去,视线停在了郁雾的下巴。然后眼睛慢悠悠的上挑,朝郁雾的眼里望去,睫毛像个小刷子,顶上去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狡黠的狐狸似的。 “脖子、脸、哦,眼睛也是,你是刚煮熟的螃蟹吗?” “热、的”郁雾憋出这么一句。 谷垚眉头一挑,忽而“噗”地笑出来,笑声朗朗,身体往后仰去,放过了这只快要蒸发了的可怜螃蟹。 谷垚领着还别扭着的郁雾悄声来到吴红的店门口,那两人正在低头吃着馄饨,笑谈着什么。 “咳...”谷垚轻咳了一下,引起里面两人注意,这才走进去说:“姐姐你好,刚才你给我弟弟拿的那条裙子我想再看看” “啊”吴红赶忙起身,一脸歉意,“孩子们,你们刚才是来过吗,阿姨这记性确实不好,我忘了给你拿的是哪条裙子了” 谷垚暗道不妙,给郁雾拿裙子是上一次记忆。现在已经是吴红的又一次记忆循环了。 “我们俩自己挑,姐你先吃饭”谷垚笑着应,青春靓丽的跟大学生似的。 郁雾鹌鹑似的紧跟着谷垚,一点不敢抬头,倒真像个极度依赖哥哥的小弟弟。 “哟,你看这一口一个姐的给我叫年轻了”吴红抹一把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又坐下了,还在间歇中瞄了一眼老邹。 老邹嘴里还吃着馄饨,闻声反驳道:“本来就年轻” 语气听着不太温柔的样子,话里的意思吴红可听着暖。 谷垚假模假样地挑起衣服,听老邹的话唇角一勾,又有了主意。 谷垚一脸的天真,朝吴红看去:“姐夫真体贴,还特意来陪姐你吃饭呢” 吴红刚要收的笑意又蹦出来,想收都没收住,但又怕老邹听了不得劲,赶紧道:“没,这孩子。就是朋友......” 话说间不住地打量老邹。 老邹跟没那回事儿似的吃的认真,没附和,没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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