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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仰西风

时间:2023-08-16 23:00:36  状态:完结  作者:青砚

  “确是如此,是中了毒。”沈知晗并不相瞒,求教道:“我对用毒一道知之甚少,需救助之人双眼瞳如灰石,不能视物,血丝根处泛黑,先生可知该如何用药?”

  掌柜脖颈因常年低头而习惯性前伸,微微摇头道:“我只是一开药铺的小老儿,只是知道曾遇到也是受了毒的,家里人同你一般,惶惶不安,到店里开了好几样明目药物,回去与那珍奇异草练作丹药喂服。”

  “那后来医治好了吗?”

  “没有……”掌柜年事已高,语速较常人更慢些,“后来是住在南街那位郎中医治好的,他年轻时爱四处游玩,对毒物也颇有研究。”手上将几种药材分别装进草纸里,绳线封边,颤巍巍提到沈知晗面前,“最后也只是个小事儿,是那小伙子惹了人,对方为给他个教训,才下的毒,就算不解,过段时日也就好了。”

  沈知晗眼睛一亮,“请问先生,能否告知那位郎中居住何处?”

  掌柜轻叹一声,“那郎中在南街最尾一户,却每年过冬都要带着夫人上南方避寒,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回来咯。”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生生熄灭,沈知晗虽觉惋惜,却也无力去改变什么。人间事不巧才是常态,哪能什么都顺着心意来呢?结过账,道过谢,又重新回到茫茫大雪中去。

  匆匆赶回屋舍,却远远见屋门大敞。他记得清楚,离去时分明因为担心周清弦着凉而特意关紧了门,顺安镇地处偏僻,加之天气恶劣,少有人经过,便只剩一种可能——周清弦自己从屋内推开了门,独自一人走去了风雪中。

  再也顾不得其他,确认一遍屋中不见人影,放下药材便到了屋外找寻——雪落得急,原本薄薄一层雪,如今却堆积得脚踝高,本应留下的痕迹短短一会就被新下的雪覆了个干干净净,连方才回来时的脚印都已看不清。

  再平稳的心态也支撑不住,沈知晗瞬间慌了神。

  周清弦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要去哪,他能去哪。

  寒风猎猎,纷扬雪雾遮挡视线,湿凉的冰碴子落在面上融化。沈知晗顺着屋门正对的方向疾步而行,使了术法一路驱开身侧的雪,他看向四周,看向远方,想从一片雾蒙蒙的白里寻到一个身影。

  周清弦没有灵气,一定走不远。向前行了数百步不得收获,便转身向侧方而去,沈知晗顾不上撑伞,发上堆满了雪,融化的水意顺着脸颊结霜,行走太快不住喘息,呵出的雾气在空中消弭成烟。

  不知绕着屋子寻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不同于白的第二个颜色。

  是他亲手为周清弦晨起穿好的衣物,黑色布衣长靴,与一件灰色的单薄外衫。

  周清弦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交错的棕色树杈上是星星点点的雪,最粗一根枝干挡在头顶,一团一团的融雪从枝杈边缘,从他身边落下。

  手上一根随手拾的蜕皮木棍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周清弦似有所感,望向沈知晗向自己飞奔而来的方向。

  他的嗓音夹着细细棱棱的冰,喑哑干涩,“你去哪了。”

  沈知晗紧紧抱住了他。

  他恨不得骂向周清弦,你出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多穿一件衣服,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吗,不知道今天天气有多恶劣吗……可他张着嘴,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周清弦发上覆了厚厚的雪,睫毛也沾上一层细碎的白,沈知晗替他套上大髦,拂开颊边湿漉的发,手指哆哆嗦嗦地要去写些什么,移上比划才发现,周清弦的手掌早就冻得通红,成了个发僵的冰块,论是写什么他也感觉不到了。

  雪粒被呼啸的北方裹挟,伴着朔风尖利刺骨擦过脸颊。新扬下的雪花抹去二人踩下不久的脚印,沈知晗捂暖他冰冷掌心,一步步牵着周清弦回到屋舍。


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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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屋内与屋外温度差别并不大,沈知晗取了手炉交到周清弦手里,生好炭火听到一声撞击,转头看去,见周清弦一身化雪衣衫湿漉漉贴着身体,头颅撞在床榻,手炉滚到一边,紧闭双眼,意识全无。

  失去灵力的周清弦连身体都与普通人一般脆弱,只披单薄衣物在雪中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不出所料地生了温病,额头脸颊滚烫得像从炉中烫烧过一般,一呼一吸间尽是热气。

  周清弦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他与照顾自己的哑巴交颈而眠,他的脑袋枕抵在哑巴肩膀,被子里两人相贴的体温很暖和。哑巴抱着他,身体柔柔软软,梨花清香流窜鼻间,一瞬间竟恍惚以为到了莺语燕啼的春日。

  想说些什么,却累得连半根手指也抬不起,他的脑袋浑浑噩噩,意识比身体更沉,拖着他坠到深海里。昨日雪地孤身一人的冰寒再次彻骨,周清弦骤然打了个哆嗦,随即思绪逐渐清明,他才能再次控制自己疲累的身体。

  “你……”话说出口,只觉嗓音哑得像是被烈日暴晒多日的砂石,周清弦动了动手腕,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正搭在哑巴的腰上,隔着一层亵衣仍能触到肌肤温软,纤细得不盈一握。

  沈知晗也才将将清醒,半睁着眼垂下颈,与他额头相抵,周清弦被忽然而至的温热吓了一跳,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他的手很快又被牵起,哑巴同之前一样在他手心比划:你昨日发烧很严重,想看看你降温了没有。

  周清弦松了一口气:“好吧。”

  出乎意料,他不反感哑巴与他过于亲密的接触,于是默认了二人保持这个有些暧昧的姿势,转而问道:“昨日你去了哪里?”

  怀里身体微微一怔,写道:我去了镇上买药,和你说过的。

  周清弦脑子有些乱,或是发懵。昨日因为眼睛无法复原而心神不定,连哑巴在自己手上写了什么也没注意,在屋里喊了几声听不见回应,便兀自慌乱起来——他从前绝不会如此,沉着冷静四个字从小到大皆是他做事一贯准则,许是因为失了灵力又不能视物,周清弦在这间山野小屋里,第一次有了“慌乱”这种感受。

  害怕自己再也不能恢复从此沦作废人,害怕哑巴嫌他累赘而弃他而去,害怕自己独自一人,种种情绪累加,那一瞬间心底好像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他要去找哑巴。

  屋外风雪呼啸,周清弦借着半月以来摸索早已知悉屋内构造,熟练摸到一件外衫,门口随意捡了根木头棍子,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迎上冷冽寒风。

  哑巴为什么不在?他胡乱想道:“哑巴见到自己出了门外,会来寻自己吗。”

  许是连日遭到从未经受的打击,周清弦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证明什么,或是一时冲动,毅然决然用身体撞进了风雪里。他从前毫不畏惧这样的风雪,可如今连踏出一步都止不住颤抖——裸露的手指很快被冻得发痛,接下来是手腕,脸颊,柔和的雪花成了利刃,一刀一刀割过他的身体,以为融化的雪是自己流出的血,很快,连痛觉也感受不到了。

  寻不到回屋的路,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会命丧于此,周清弦闭上眼睛,等待一个救他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谁。

  哑巴出现那一刻,那个模糊人影才彻底有了形状。

  沈知晗并没有追究之意,量过他的温度便打算起身熬药,才撑起半个身子,又被一股力气拖回被褥里。不同于昨晚,这回换作周清弦将他拥在怀侧,嗓音有些不自然,哑声道:“再抱一会。”

  周清弦抱得很紧,不留出一丝一毫容许移动的范围,他并不会拥抱,只是觉得这样舒服,更暖和些,也就这么抱着了。

  沈知晗没有反抗,只是有些惊讶,随即靠在了他的怀里,一只手从后背拥上他肩膀。

  “我以为你离开我了。”

  沈知晗不方便写字,只疑惑地抬了抬脑袋。

  周清弦接着道:“我昨日神思恍惚,不记得你与我写过什么,隔了一会你不在了,我便以为之前惹了你生气,觉着麻烦,干脆一走了之,留我在这屋里自生自灭了。”

  他讲得认真,沈知晗却忽地想笑,心道:“周清弦从小一心练剑,没有点生活常识,我家在这里,还能走到哪去。照顾了你怎么久,又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弃你而去。”因着不能讲话,只拍他的背做安抚,哀哀叹出口气来。

  周清弦比以往所有他见过的模样都要脆弱,好像这时候才不是南华宗不近人情,孤傲不群的少宗主——他变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惊慌难过,会害怕孤独,会因为担心被抛弃而依赖,会只因为思念不舍,而去拥抱沈知晗。

  被窝很小,屋子也十分逼仄,却隔绝屋外风雪大作,剩下紧贴交融的暖热体温。

  沈知晗抽出手来,掀开周清弦紧闭的眼皮观察症状,如是将昨日药铺掌柜所言一一告知:我对毒研究甚少,如今只能尽力一试,若实在没有法子,便只能待来年春日了。

  周清弦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急躁不安,听罢温言道:“我知道了。”

  沈知晗好奇道:怎地忽然便接受了?

  周清弦与他交颈,见哑巴身上柔软温热,抱起来舒服至极,“那日害我之人境界本就高深,我从没指望你能解开,只是自己想找个发泄的出口,便将气撒在了你身上。”

  沈知晗写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了?

  周清弦难得笑出声,“你便在我身上试罢,我如今情况,也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沈知晗埋在他肩上,好不容易等到周清弦心情好些,急忙捉住机会问道:那日与你交手的是什么人,你与他有仇怨么?

  又觉不好,加上一句:若是不方便,就不要讲了。

  周清弦摇头。

  “没有不方便,只是……”话锋稍顿,似在回忆,随后收紧手臂,迟疑道:“我并不知道那日伤我之人是谁。”

  什么意思?沈知晗望向周清弦,见他表情不似撒谎,也觉奇诡,便问道:你与人结过仇怨?

  周清弦答:“没有。”半晌,又道:“若非要说与人结仇,那大概只有我师兄一人了。我拒绝他又侮辱他,怀恨在心也说不定……可他修为只在金丹,莫说伤我了,若带着杀意近身我也能早早觉察。”

  听到此处,沈知晗忿忿咬了咬牙,自己好心好意照顾他,还要被怀疑暗中伤人。掐起周清弦手腕上的薄肉,听到一声抽气,随即是周清弦吃痛倒抽一声。

  他分明没用多少力气,却也被吓得以为自己真忘了控制力道,赶忙低头看被褥里二人相连的手,被捉起手腕压到一旁,周清弦半个身体侧在他上方,低声笑道:“开玩笑的。”

  “我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在宗门内学习,少有出宗也只是去收服妖兽,见的人本就不多,何来结仇一说?袭击我之人目标明确,依他能力完全可以转瞬之间夺我性命,却只重伤我便潇洒离去。我身上法宝皆被拿走,独独留下最重要的画影,这一个月来我想了许久,至今不明白他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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