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尚在南华宗时,周清弦对别人送的手信连一眼都懒得多看,如今他被逐出宗门,周清弦竟都愿意听师姐讲赠礼来由了。 周清弦侧头偏向沈知晗方向,轻揉掌心,“那便七夕再送你。” 沈知晗写:七夕还久,你在这等我。不等应答,便令周清弦站在原地,转身道前方市集处买了些物件。他回得仓促,虽无声,周清弦却知道是他,张开手抱紧携风而归的怀中人。 沈知晗与他回屋,他此前并未多加布置,院前空荡,与镇上喜庆气息截然不同。如今将所买物什挂在门边,为一红色纸袋,上写“接福”,虽无飞帖承放,却也祈愿来年顺利,万事亨通。 雪停不久,月色盈盈,地上苍白的雪像散着银辉的光。二人坐在屋外石凳,虽知周清弦已辟谷,仍做了一盘饺子,解释道:年节吃饺子,意为“岁更交子”,预示辞旧迎新,寓意吉祥。 他教周清弦尘世习俗,教他过寻常节日,和他一并在这远离南华宗的山野间渡过缺失了十二年的年节——他们缺失的时间太多,这短短几个月好像是上天对他苦难的弥补,让他能再一次见到周清弦,再一次与他靠近,给他一场梦幻泡影般的幻境。 周清弦吃送到嘴边的饺子,夸他手艺好,入口余香。沈知晗喂一个他便乖乖吃一个,直到咬上一处有些硌牙的硬块,放在手心摩挲,才猜出是一枚铜钱。 沈知晗拉过他另一只掌心写道:你吃到了我放的钱币。 周清弦好奇道:“这又如何?” 沈知晗答:说明你接下来的一年都会有好运不断,得其所哉,心想事成。 “你呢?” 手心指尖点上:只有一枚铜钱,你吃到了,好运就是你的了。 周清弦道:“那我将运气分给你。” 沈知晗捏他脸颊,复又写道:分不成的,何况能遇见你,我已经在被神仙眷顾了。 他将周清弦两只手掌并着铜钱合起,在手背写道:许个新年愿望吧。 周清弦问他:“你也要许愿吗?” 他答:嗯,我和你一起许,但是不能将愿望说出来,否则就不灵了。 周清弦笑道:“好。” 周清弦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在月下双手合十,好像真的对天上神明有所求,月照如水,冥昭瞢暗,他面容沉静,眉若远山,夹着雪粒的晚风拂起几缕发丝,似一幅挥洒的水墨画。 地面堆起厚厚的雪,树枝上挂满寒霜,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一片柔软的白,沈知晗微微低头,脸颊被大髦绒毛遮挡,清辉月色中极近虔诚许下无法说出口的愿望: “我知这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不敢奢求长久,只盼最后的时间里能与他平稳渡过,即便最后这一场幻境消散,至少也令我余生回忆起时,是一个美好结局。 要是春日能来得再晚一些,让我能在他身边陪伴多一天也好,我终究是舍不得他的。 不知这么多愿望是否太过贪心,如果上面的都无法实现,那么我只请求这一点—— 我希望周清弦开心,在我无法陪伴的日后,愿他平安健康,事事顺遂,所求种种,皆得所愿。”
第35章 35 === 35 那日市集上一并买回的,还有几束双股丝线,白日周清弦还未醒时,沈知晗便坐床边编织。他第一次做这物什,手艺并不熟练,繁杂的丝线在手中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试了多遍才勉强制出个雏形来。 周清弦晨起发觉哑巴不在身边,摸索起身,从后背拥紧坐起的沈知晗,手掌顺着臂肘触到丝线,声音透着睡醒的懒怠,“怎么起这么早。” 丝线本就缭乱,这下更是通通缠在了手指上,沈知晗握住他手腕,一丝一丝从指间剥离,周清弦吻他后颈,得了解脱的手心移上小腹轻轻揉弄,“在做什么?” 沈知晗写道:想给你做只剑穗。 周清弦应了声“嗯”,“原来你在对我的画影打主意。” 沈知晗回他:这也叫打主意么。 “除却铸剑师与对战之人,我的画影从未有第二人碰过,你不仅碰了,还要在上面挂个剑穗,宣誓主权么?” 沈知晗确实带了私心,可被坦然揭穿令他多少有些难堪,将绳线放至一旁,写道:我不做了便是。 “你做的东西,我自然不介意。”他胡乱摸索一通,抓到堆放的绳线处,便又缠上了手心,移上沈知晗大腿让他解开,“难看一些也没关系,若有人问,我便说是我夫人手笨。” 沈知晗面上讶然,指尖划得歪斜:你说什么。 周清弦下巴放在他肩上,另一只手钻进衣物内摸揉,将沈知晗身体轻易拥在怀中,“怎么反应这么大。” 隔着衣衫捉住正动作的手腕,沈知晗仰头看向榻顶,眼底浮起一层氤氲雾气,周清弦嗅闻似的亲他的颈,低声问道:“不想给我回应么?” 衣衫不过薄薄一层,周清弦手上薄茧磨在腰间,催促他一般上下摩挲。周清弦目中黑暗,他们只隔薄纱,若他双眼清明,那便成了一道跨不去的鸿沟,他连心头发涩都无法言明,又能如何回应呢? 他写道:我是个哑子。 周清弦吻他耳垂,“我是个瞎子,倒是正好天生一对。” 沈知晗喉咙一动,竟因这简单的几个字而难过,倚靠在周清弦怀中,心里兀地想起,正是那一句话:“云梁千尺。尘缘一点,回首西风又沉寂。”如今再适合不过了。 剑穗不是什么难编的结,几次失败便找到了编织技巧,只花去几天时间便完成,周清弦把哑巴抱上大腿,画影截放腿间,扶着剑鞘令他系于剑柄。 沈知晗将绑好剑穗的画影放到周清弦手中,细碎流苏滑过虎口,上悬一两指粗细白玉环佩。周清弦虽不能视物,却也觉着薄玉凉润妥帖,起身随意挥动,破风而过,明快利落,笑道:“我这算是将你随身携带了么?” 沈知晗心道:“不然我作何为你编剑穗呢?往后若是不能再见,我想到你最珍爱剑上有我赠予之礼,哪怕关山迢递,相去万里,剑穗作陪,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坐屋外小院石凳上观周清弦试剑,他灵气未复,却不曾偷懒,每日都记得练习几个时辰——画影于手驾轻就熟,斩风飒然,掀尘卷土,纵是只用剑招,也气势过人。持续两月的风雪已然消融,地面一片湿漉,几日前一只野猫路过院前,沈知晗还喂了些小食,今日便带来了第二只猫儿,猫儿跳上他膝盖讨要吃食,嗓子里细软地喵呜几声,惹人疼爱。 沈知晗将手里几块糕点喂给猫儿,伸手抚弄膝上的一团圆膘,太阳晒得它身上绒毛发暖,柔软蓬松地从指缝间滑落。 橘白相间的猫儿用发腮下巴蹭他手腕,懒懒打了个哈欠。 周清弦落了剑,沈知晗抱起猫儿送到他怀里,原想逗弄,谁料猫儿只认沈知晗,到了别人怀里便使了劲儿挣扎,尖爪向空中抓挠两下,后脚跟一使力,便从周清弦臂间蹬了出来,跳到地上翻了个滚儿,又跳回沈知晗膝上。 周清弦顺着沈知晗身体摸到猫儿的颈,胡乱揉了两把,蹭得半手的毛,不满道:“怎么就只黏你呢?”顺手一摸揉到后臀两只松松软软的圆丸,作生气状拍了拍猫儿屁股,“原来是只好色的小公猫,见你与我亲近,生了醋才厌我。” 猫儿躺得舒服,哪里理睬周清弦,撅了撅尾巴埋下脸睡觉去了。 沈知晗一手抚猫背,一手在周清弦手心写道:你剑法又有进益。 周清弦“嗯”了一声,摸到另一张石凳坐下,“天气好像暖和了些,身体不发僵了。” 他自失了灵气便有些怕寒,沈知晗平日替他裹得严实,便是使剑也受了不小妨碍,今日只穿两件外衫,自然身法轻盈,举步若风,剑意更有万壑争流之势,与未失去灵力时相比也不逞多让。 周清弦言语中不难领会另一层意思——天气转暖,春日便也不远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风和日暖,天朗气清,猫儿懒洋洋赖在身侧,远处野树枝头冒出新芽。一切都预示着最严寒的季节已经过去,期盼了一整个冬天的春意向他们靠近,待再去一件外衫,便是刚刚好的气候了。 或许讲得并不准确——周清弦等待春日,是因为到了春日困境便可迎刃而解,他不再受困于皑皑风雪中。沈知晗医治不好的眼睛,他们能等到归来的游医,若那位大夫也医治不好,也不再被寒冬阻隔,郢朝疆土广阔,能人异士众多,眼上之毒总会有办法解了去—— 他很想见一面日日照顾自己的哑巴。 周清弦提出要医治眼睛时,沈知晗慌张得碰倒了石桌上的茶杯。 茶杯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碰撞,惊醒了膝头休憩的猫儿,猫儿翘起尾巴,伸出的爪子挠在腿肉,喵呜一声跳地窜远了。 周清弦隔着石桌去寻他手腕,指腹在手心摩挲几下,确定没有受伤,问道:“这么不小心?” 沈知晗盯着他闭起的双眼,不作假的关心表情,心里泛上一股说不上的酸楚,向后不自然缩回手,起身时险些稳不住身形。 心底的绵绵情意早在日夜相处间滋生成融于血肉的执念,原本藏在深最处的爱慕在周清弦纵容下搬到台前。他小心翼翼了许多年,却在短短几月间用另一个身份骗取曾经得不到的心意——早便知道得不到长久的,却还是飞蛾扑火,想着一天也好,一月也好,期望偷来的时间更久一些,能陪他的时间更长一些。 或许连神明也看不下去他的欺瞒,今年的春日来得比往常更早,风雪消去,新芽蔓生,鸟雀盘桓啁啾,从他们不必再盖第二张被褥时,春天已然到来。 万物复苏的时节,独属于深冬的梦境,与融化的冰雪一同消逝去了。
第36章 36 === 36 南街的郎中带着夫人又回到了顺安镇,沈知晗牵着周清弦去看诊时,正遇见他们的孩儿从街上买回一串糖葫芦,郎中抱起孩童,吃下一颗递到嘴边的大红山楂,向二人颔首。 沈知晗取来纸墨,写下所求,郎中扫过两眼,抬指撩开周清弦眼皮,又问了问当日情况,后续有无疼痛,辣痒,是否头昏脑涨,周清弦一一作答。郎中一落笔,写下一副再简单不过的药草方子,递到沈知晗手中。 沈知晗写道:这便可以了么? 郎中摆摆手,“这不过是十几年前的老偏方用毒,不是什么难解之毒,只是制作麻烦,解毒却简单,吃力不讨好,没什么人会去用此毒害人,也就逐渐失传了,你们没见过也不奇怪。” 沈知晗看了一眼药方,确实样样皆是最常见药草,只不过并非皆用于眼疾,甚至加了几方寒性草药,也难怪他尝试配置解药时想不到这个层面。 自知才疏学浅,谢过郎中便带周清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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