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床榻桌案,扫了地洗了衣物,每做一件,便好似能想起沈知晗从前忙碌模样——师尊从前绝不舍得令他累,也不会让他做这些家务琐事,祁越每次要帮忙,沈知晗便揉他的头,说小越这么有天分,专心练剑修行便好,其余的都交给师尊就是。 他的师尊,从始至终,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祁越坐在床边,胸口喘不过气似的发疼,沈知晗被他放在榻上,他去抓沈知晗的手,揉到虎口处那层薄薄的茧。 “师尊,你怎么这么笨,”他道:“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养的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畜生呢?” 他将沈知晗紧紧圈在怀里,轻声啜泣:“若是你没有救下我就好了,你一个人,实在不行,跟周清弦那个混蛋在一起,也比喜欢我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好。” 又像想到什么,祁越骤然起身,口中喃喃:“师尊想要画影,是吗?” 不过数天,他便将画影带回了屋中。 沈知晗被渡了生气,祁越推门进来时,屋外阳光正洒落在他身上,暖洋洋,软乎乎的。 祁越把画影塞进他怀中,从后方圈住沈知晗。 “师尊,这个人真没用。” “他想要你,可怎么就没能杀了我。” “只留下一样死物,还被你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呢?” 祁越不断流着泪,头颅深深埋进沈知晗后颈,“师尊,我讨厌他,”他扼制不住地哽咽,哭得狼狈,“可若有下次,不要选我了,选他吧。” 画影剑冰冷剑身被二人握得发热,“让他带你走,再也,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许是时间太长了,渐渐连上一次的记忆也变得梦似的模糊,有时一觉醒来看到身边沈知晗,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难过而生的臆想,哪有其他事其他人,从头到尾也只有他面前这一个罢了。 他害怕自己离去,就再也见不到沈知晗了。 祁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满世界求着神医灵药,他总不相信沈知晗真的离开,总会想,师尊明明说过在意他爱他,怎么舍得抛下他独自离去。 开始时确有人自信满满,声称妙手回春或是有灵丹一试。办法祁越一一用在沈知晗身上,可大半年过去,沈知晗还是睡着,做着那一场醒不来的梦。 初秋之际,百叶凋零,远远望去四明山,见山道中铺满一地红枫,风过便卷似乱蝶纷飞,好看得紧。 祁越隐约记得,沈知晗曾说过想与自己一道去看山景。 也正是此时,来了一位自称能通灵招魂之人。 他寿元将至,应着祁越高昂报酬中那枚突破丹而来,也因此,定会尽全力救治沈知晗。 人的元神碎裂后,便会回到天地间化与万山万水。可若非自然死亡,才死去不久之人定会有些许神魂残留,而他便是世上唯一一个能通过一丝残魂召回完整神魂之人,虽拼复完整之人定会较从前虚弱,可只要能有一丝一毫醒来的希望,祁越也不愿意放过。 大不了,他将命换给沈知晗,自己承受一切便是。 来人召魂多年从未又过失手,祁越恳切地求着他,说若能救回他师尊,自己有的一切可全数赠予他。 引魂人自信满满,祁越便恳切地等着他。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可直到足足一日过去,当初承诺一个时辰内便能召回残魂的引魂人早已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至第二日晨曦微露,他忽地卸力,重重倒向地面,回过神来,连连唉声叹气。 祁越心中已暗觉不妙,仍追问道:“怎么了,” 引魂人半撑起身子,摆摆手,“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祁越眼中悦动的期盼一点点变得冷寂,他不敢相信地追问:“你不是说,绝无可能失败吗?” “抱歉,我也不知为何,”引魂人道:“从前寻我引魂之人,纵使已逝半年之久,我也能在体内取到一丝碎魂,以其做媒介在世间取魂。” 他目光撇向沈知晗,声音低下几分,“可不知为何,我花费许久,也未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残余魂魄,甚至在整个世间,也寻不到与这具身体的一丝一毫共鸣。” “换言之,他早已不存在于世间——连这副身体,也只是一具强靠人气支撑的躯壳罢了。” 祁越茫然听着,愣愣笑了两声,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呢……” 引魂人道:“你若不相信便算了,便当做是我能力不足吧。” 祁越沉默了好一会,道:“答应先生的,我会给先生。”他扶起沈知晗,喂着服了一口水,仍不死心地问上最后一句:“先生,真的没有救他的可能吗?” 引魂人本就见多生离死别,未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径直离去。 祁越背着沈知晗到了四明山中。 他忽地想起,周清弦就是死在这样一个清朗的秋日,和风吹拂,落叶飘簌,山兔野獾在林间四处奔窜,踩上满地红落叶窸窣。 他一步步踏遍四明山,看到了潺潺流淌的清溪,忙着筑巢储物的鸟雀,日薄西山的橘澄铺洒在萧索山间,水波也反射着透澈银光。 祁越将沈知晗放在一处岩石上,令他靠上自己肩头,久久地望着那轮落下半山的红色圆日。 “原来师尊想与我看的,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笑道:“果真美极。” 随着最后一丝余晖散尽,祁越低头,吻住了沈知晗柔软嘴唇。 新亭侯从空中落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第162章 153 ===== 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次死亡又回到原点,每一次以为是结束,下一瞬又是新的开始——他被迫看着自己用各种残虐无度,狠戾下作的方法去伤害沈知晗,看他一次次向往美好的期望落空,看温柔的人落得凄惨结局。 他从胆寒发竖,到近乎麻木的哀丧,好像这是一场毫无生机的死局,无论怎么努力,甚至不能获得参与故事的机会。 故事以他曾经历过千百遍的顺序进行着,直到他与沈知晗离开瞿塘峡后,逐渐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沈知晗变得格外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也不像从前一般阻止他去皇宫复仇。这具身体里的自己本就打算独自入宫复仇,沈知晗不提,他也自然不会想到沈知晗知道自己计划。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直到亲吻时被沈知晗喂下一颗不知效用的药丸,便对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整日困乏,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这在从前几千次里,他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次的发展——沈知晗不是没给他下过药,通常都是些致人昏迷的药物,皆是为了让自己不能及时入宫,从未有像这般,只令他行事迷乱之物。 很快,他便明白这药物作用——他对时间失了准确判别,沈知晗便刻意引导隐瞒着,将时间延后一倍,并使他深信那日便是应当进宫之日,待祁越带着灵药求见,才发现想复仇之人早已离宫。 沮丧回到客栈时,被早已做好吃食的沈知晗百般抚慰,虽觉惋惜,却也知晓早成定局——他再也没办法寻到复仇之机了。 原本此事便算这么过了,可在离开建邺之前,他却意外发现沈知晗藏匿在行囊中仍余下一半的药物——正是令他神思浑噩,混淆时间,错过刺杀之机的元凶。 祁越千猜万想,万万没有料到,对自己下手的,原是最亲密的枕边人。 他从来没有一日这般生气过,眼中景物变为艳色的红,甚至掐着沈知晗脖颈,新亭侯已召在手中,只差一点,那柄刀刃就要这般毫不留情地落下。 好在他对沈知晗的情意与仅存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在最后一刻留了手,任沈知晗与程蔓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离去。 再然后,便是他们在南华宗最高峰的相遇。 那日圆月高悬,他竟被一块掌心大的白镜压制在原地,说不上的压迫感围绕,好像要将什么东西从他体内压到一处般疼痛难耐。 他头痛欲裂,呼吸不畅,也正是此时,祁越能隐约觉察自己与这道身体有了轻微的连接。 有希望—— 只要将相柳从体内引出,自己便会取回本性,不再变得如从前般暴虐残忍,也能相信沈知晗,不再厌弃他伤害他。 正在他忍受身体苦痛,期盼成功之时,数个突如其来之人打断了这场进行过半的净化。 周秉常带着宗内长老,前来阻止这一场他们眼中的闹剧。 压迫异样消失,祁越艰难抬起头,见沈知晗跪趴在他身前,身形抖颤,向周秉常哀求着,希望能放过自己。 ——不要求,不要求他! 他发不出声音,却见沈知晗将头重重嗑在了周秉常脚边,急切的声音被烈风吹散,传进他耳中的只有几个“炉鼎”“修为”之类的关键词。 身体在月华镜进展一半又倏然终止的刺激下濒临溃乱,这反倒激发了相柳血脉,他只觉亢奋异常,眼中血色一片,急于寻求一个突破口纾解源源不断忿意。 几位长老显然被他的模样惊吓,有人骂道:“魔物!”,甚至已掏出法器准备就地处决。他听见沈知晗断断续续的哭噎哀求,膝行着拦在周秉常面前,这时祁越才听见了他口中那寥寥话语。 “宗主,宗主我求求你,我真的能助他们增长修为……世间灵力稀薄至此,真的没有比我更好用的了,”沈知晗用身子一步步朝周秉常前行方向阻拦着,嗓音也因哭泣变得沙哑,“宗主,求求你……放过他吧……他什么,也不知道……” 祁越听得清楚,眼中酸泛,他几近崩溃,一遍遍重复着“不要”,却无人能听见这道压沉心底之语。 沈知晗不过当了自己几年师尊,还不被他放在心上,想丢弃时转身便走,何必要为自己一个混账做到这个份上。 他真是天下第一的傻瓜。 许是心中已有衡量,周秉常停下了脚步。 沈知晗抬起淌了满泪的脸庞,在周秉常收起鸿钧的瞬间松了一口气,他笑出了声,感激道:“多谢宗主。” 他知道这一刻,就决定了自己后半生的结局。 祁越借自己艰难掀起的眼皮,余光贪恋地望着沈知晗瘫坐在地的模样。 他亦在回望自己,眉眼温柔,安慰一般轻轻做着口型。 他努力去读,艰难分辨出他口中重复几字: “——没事了,小越,没事了,”沈知晗勉力道:“师尊会保护你的。” 他被带到了南华宗一处关押地,四肢被紧紧缚在一处架上,肩胛骨与腿骨被数道粗如儿臂的锁链贯穿,只稍一动弹,便能感受到锥心之痛。 这并不比从前在皇宫牢狱中好多少,何况那时至多不过肉体受些折磨。南华宗为修道宗门,时常遇见违反门规或是走火入魔弟子,惩戒方式更针对修习之人,何况祁越在他们眼中早就如同恶鬼妖魔,便更是不择手段——反正,宗主只说要留他一命,却未说在不伤性命前提下,会对他做出何等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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