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想死在那里,他们却连死亡的选择权,也没有交给我。” “最后,也许是看我连挣扎也没力气,或是看我身上的虫窝生呕,那日皇帝来牢中看了我一眼,我便被宣判了第二日炮烙处死。” 沈知晗疑道:“那你如今……” 张扬示意他先别插话,继续讲出自己接下来遭遇之事。 “这是何等惨烈,令人闻之生惧的刑罚,可我看着在双腿间的空荡,身体各处不断进出的白蛆,心中想的却是——我终于,能得到解脱了。” “正当我满心欢喜迎接明日的死亡,当夜,却来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他先是问我——你先前同皇帝所说,那些超乎流派的恐怖术法,究竟是真是假。我无法说话,只能望着他点头。随后他又问我:你恨这里吗?” “恨?我怎会不恨,他们剥夺了我的一切,将我变成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甚至连死,也让我经受着最耻辱痛苦的方式。可是恨又能怎样呢?我不愿再答,只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这造成我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之子——当朝太子。” 沈知晗也讶道:“太子?” “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来看我这样一个废人,以为只是想找乐子或当作消遣笑话,”张扬道:“直到他走到我面前,讲出令我不可置信的话语。” “他说,他并不是太子,而是在太子小时便夺舍他身体的上古遗留之兽——相柳。” 沈知晗眉尾一紧,瞳孔微缩,随后平复呼吸,极力压制着自己外露的情绪。 相柳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 从祁越的第一次秘境试炼接受传承,再到一点点侵蚀他本性,让他变得狂躁易怒,凶残暴虐,这一切一切,都与相柳脱不了干系。 相柳在八百年前便出现过,他在张扬的故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又为何……偏偏选中了祁越。 屏风外的祁越也安静下来,沈知晗耐下心,装作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相柳?” 张扬:“是,但是……这是我为主角设置的前中阶段敌人,他本应当附身在祁越修行途中遇到的一位红颜知己身上,直到最后决战才被发现……我也不清楚他为何此时会出现。” 沈知晗追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愿意助我逃离此处,问我还想不想离开,”张扬咬牙,“我自然是愿意的,虽然已经这副模样,可只要我能活着,想出回家的办法……我便不用,不用再如此屈辱……” 果然。 这便是张扬从初相见时心怀志向自命不凡的少年郎,到八百年后执着于返回故土的原因。 少年气节被摧磨殆尽,徒留一具病体残躯,换做是谁,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可这期间仍有事情不甚明了,比如相柳要相助于他所求为何,他们如何令南华宗宗主与现任魔尊同意阵法开启,相柳又是为何将目标转向祁越,于是他继续问道:“他救你出去,需要你用什么条件换取?” “他救我逃出皇宫后,我问他要不要与我一起离开这书中世界,他拒绝了,”张扬道:“相柳因千万年前的上古之战伤了根基,无法继续修炼,甚至没有自己的身体,只能吞噬人的神识以取代他,于是这些年来,他便一直寻着适合的身体。” “可天赋越高,修为越强之人便越发不受他影响,他只能寻些修为低浅之人短暂活过几百年,亦或富贵之人享受几十年,逐渐的,在思想被人间影响后,他便想要成为权势最大,能掌控一切之人。” “历任魔尊皆是修为高强,一步步屠戮出血路,而人间帝王有天相庇佑,他无法干预,就连这个太子,最终肯定也无法成为帝王。” “所以,我为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交换条件,”张扬呼出一口气,眼中的红褪去些许,“我来一步步夺取主角气运,再令他寄生于书中主角,直到主角成为当世最强,再取而代之。到那时,世上便不会再有相柳,只有永远统治着这片大陆,世界为他而生,永不消亡的主角。” 沈知晗问道:“那祁越到了最后,还是祁越吗?” 张扬反问:“这重要吗?” “他是你的主角,为什么会不重要。”沈知晗有些气愤,道:“你记得吗,你说他是你心目中最完美强大的人,你希望他潇洒,希望他自负又轻狂,即使被执念困在一方锢地,也无时无刻秉持心中信念。你要他成长,要他学会放下,可你如今,却要亲手毁去他。” 张扬也有些沉默,许久,才道:“可那时的我,也有这样的抱负。” “可按你所言,他此时甚至还未出生。你创造了他,为他铺设了一条预设好的道路,又在他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他的结局……因为他只是个人物,便该被这样对待么?” 张扬道:“我爱我笔下人物,可在一切都要源于我还有余地去爱他,我连自身也难保,又怎么去想一个虚构之人?”他苦涩道:“说实话,在宫中遭受折磨的这么多天里,我甚至会想,若没有他就好了,若没有这本书,我便不会经此对待。为什么他是我创造的人,却一路顺风顺水,连最大的苦难也只是失去亲如父母的最敬爱之人?” “我嫉妒他了,我嫉妒我亲手创造出的最爱的角色,或者说是在不知觉间变为了恨……他本应该是承载我所有幻想与希望的主角,可现在的我,却恨他轻易能得到一切。” “我为他安排了以我女神为原型,受青梅竹马抛弃化作厉鬼的闺中少女,世家宗门不顾一切随他远走历练的大小姐,澄臾林中最美最强的一只万年修为孔雀救他于危难,我把能想到的最好的待遇都给了他,可如今,却轮到我嫉恨起他来。” 沈知晗看着他,“所以你才要将他们一一拿走吗?” “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若没有我,他甚至不会诞生,”张扬攥上被褥的手指发抖,声音嘶哑哽咽,“他天生带着气运,失去这些一样可以顺遂成长,可我不行,我已经这样了,若不去找他的机缘奇遇,怕是我这双腿也不能保得住……” 祁越再也忍耐不住,甚至因气急将屏风踹倒在地,随着重重砸响声起,沈知晗与张扬一并望去,张扬慌乱中抽着被褥,遮挡了自己缺失物件的下半身。 “初姑娘……” “你拿走机缘奇遇也就罢了,要姑娘就自己去追,别什么都赖在他身上,”祁越散两步上前,在床侧俯视着他,眼中凶光毕露,咬牙切齿骂道:“他说不定根本不稀罕这些破东西,别将你自己喜爱的求而不得的强灌于他。” “是相柳与你说的,对吗?”沈知晗问道:“我们认识虽只短短几天,可你光明磊落,有四方之志,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绝非这样的人。” 张扬低低垂着头颅,佝偻的肩背止不住颤抖。 沈知晗见此事追问无果,又转而问道:“你既说是相柳救你出来,又与你商讨,那他人呢?此刻又在何处?” “你们愿意帮我,愿意与我一道么?”张扬问。 “与你,和相柳一起?” “是,我带你们离开书中世界,带你们一起回到我的家乡去。” 祁越气得手心直抖,还是沈知晗不断暗示阻拦,才勉强忍下不快,哽声问道:“你先说,那相柳现在人在何处。” 张扬一愣,道:“我以为你们来此,早已见过他了。”他看向屋外,仰头唤道:“阿央,你一起进来罢!”
第136章 127 ===== 阿央? 沈知晗与祁越对视一眼,目中情绪不言而喻,随后一道望向踏入屋内,方才接他们前来的白衣男子。 男子摘下斗笠,朗目疏眉,俊逸不凡,正是当朝太子——李慕央。 ——又或者说,是小时体弱多病,被相柳趁虚而入的一幅躯壳。 祁越自知道是此人赖在自己体内妄图侵占神识,心中憎恶骤起,阴恻恻地盯着相柳,几次耐不住向他出手。 相柳径直越过二人,到张扬身侧坐下,手中施术,替他从小腿漆黑孔洞中逼出新的幼虫虫卵,白花花棉絮般的小虫从洞中掉落在地,密密麻麻向四周蠕动散去。 张扬咬牙嘶声,撇过头去不愿再看。 待今日清理得七七八八,相柳指尖燃火,将地面蛆虫烧作灰烬。 张扬仍在打颤,他缓缓将腿往后收了些,对沈知晗、祁越道:“二位也看见了,阿央这副身躯本无修炼天赋,是我将机缘告知于他,他才能学得术法,短短数日,进展快极。” 李慕央掀起眼皮,毫无波澜的双瞳静静望向二人。 张扬道:“这下相信我了吧。” 沈知晗问道:“你既然有如此能耐,为何还找上我们?” “我找来你们,从来便没有希望你们能做出多大帮助,”张扬道:“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想要你们与我一同实现大计,我带你们离开这虚幻的书中世界。”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没有别的原因,”他道:“只是因为你们在我被人人嘲笑时选择相信了我,愿意当我的朋友,没有与他人一般笑我骂我,这便足够了。” 片刻,又补充道:“若二位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且从今往后无论你们有何需要帮助之处,我皆会不遗余力。” 他嘴角艰难勾起,看得出想表现得开心自然一点,却怎样都只能让自己表情变得更丑陋: “——毕竟你们,是我仅有的朋友了。” 短暂惊诧后,沈知晗平复心境,睫尾低垂,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张扬:“前几日我被救出,便托阿央取了算筹与反应灵力损耗之物。我不敢再轻易令人使用术法,只好先从隔空取物开始,一步步往下试。” “这是与开启世界通道同一本源的术法,阿央灵力并不高,我也不敢让他一时耗费过多,只用了在他能力范围内几件大小差距较大的物品,再按相同比例去计算,最后得出的——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什么?” 张扬:“一时半会解释太难了,只能说我算出了究竟需要多少灵力才足够开启令我能回家之路,但是数字实在太大太大,不是简单几个人能够做到的……到此时我才知道,为何喻飞章,仅仅用了一道术法,便落得如此下场。” 沈知晗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仍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要如何凑够这些灵力?” “这世间有两处灵力汇聚之处,一处在南华宗,一处在魔域,借这两处制成吸收灵气的阵法,假以时日,便能凑齐所需灵气,开启联通世界之门。” “……需要多久?” “灵气不能一时取尽,只能缓慢进行,若到了后期不足以继续支撑,那便吸收时间,生命,只要是能填充之物,皆能促成阵法形成……我有一递增之法,前期并不会引人觉察,只会在每下一轮中取上一轮双倍之量,这也是最适合阵法的运行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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