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果真得到了响应,空中炸开一道雷。 越是大能,越易受天道束缚。 顾渊身体忽地弯成弓形,虚白的脸满是冷汗:“寒云,让我帮你,我此生只有此愿。” 他似乎是痛极了,只能闷声压抑着,可忍了一时还是难以抑制地从唇中涌出一口血沫,他费力蠕动着干涩的唇,却再难说出别的话来。 又或是能说的话已尽,再无他法,若陆寒云执意离开,顾渊也是束手无策。 陆寒云仍是不为所动,只是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那是一片刺目的红。 “够了。”一旁二长老叹道,他摇了摇头,面色尤为沉重,他闪身到了顾渊身后,一指落在他的颈穴。 顾渊闭上眼,一瞬间毫无防备的倒下,或者说强行撑到此时已经极限,那金罩在那一刻也通通散了去。 二长老扶着顾渊,对陆寒云说:“小寒云,你还要走么?” 陆寒云仍是相同的答案:“是。” 二长老却阖眼沉声问:“小寒云,你可还知自己的心?” 他面色凝重,沉下的脸庞似被担忧填满。 陆寒云不解:“叶先生为何如此问?” 二长老道:“无怨,无恨,无爱,果真和我先前猜想一般,你正在失去你的情。” 闻言,陆寒云怔了怔。 无怨? 无恨? 无爱? 是了,他从苏醒开始心底便难生情绪,就算见了故人,也只会觉得心间一阵怪异。 二长老见他神色困惑,问:“没有七情六欲,你可还是你?” 陆寒云垂下头,他答不上来。 二长老劝道:“小寒云,你这是病了,失了魂魄自有所缺。” “留下吧,你师尊既已经起誓,他断然不会骗你。” 陆寒云也叹出一口气来:“叶先生,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如此,知道我会有走不了的理由?” “万事非我所能预料,皆是命。” “过来。”二长老冲他招了手,“扶着你师尊,他不过也是肉体凡胎,受了伤也要治。” 陆寒云照做了,他将顾渊扶到了自己的房中,坐在床边扶着顾渊的肩膀。 “褪去他的衣裳。” 陆寒云有些木讷:“我?” “你是他的徒弟,自然是你来。”二长老说。 “现在不算。”陆寒云蜷起手指,不过还是依言照做了。 顾渊的衣裳向来都是素白淡雅,除刑堂外的弟子要求穿白,因白见血可以更早叫人察觉,白色易染脏又可以拘束弟子行为举止。 而顾渊作为剑尊,身上甚少沾血。 陆寒云扯开了他的衣领,这动作多半有些不雅,他没有多看,只将对方的上半身给露了出来。 而那白衣上尽是血迹。 没有遮拦,身上的上就刺眼起来,顾渊前胸有一道伤口,完好的皮肉从心口处裂开。 “我原也不知你师尊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你的魂魄,原是以心头血护精魂,只是心头血虽可成药引,但对于一个魂魄将散的人而言,增益无多。”二长云叹了一口气,用真气愈合他的受损的心脉:“除非……你二人有别的联系,可我却不得而知。” 陆寒云只问:“那他现在如何了?” 二长老道:“尚可,只不过是他修为高,换作常人怕是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陆寒云点了点头,他这才明白,原来顾渊喂他的血,是他的心头血,那些仙门杂文中总是提及,心头血连同心脉是救人的良药,他从未当真过只以为是哄骗人的小把戏。 却不曾想,顾渊信了。 而他也确实得救了。 只是…… 陆寒云的目光看向他的后背。 “叶先生,他这些年来有雷劫?”陆寒云的手抚上顾渊的后背。 那脊梁周围有交错的疤痕,可怕至极。 陆寒云数了,有整整十六条,其中有一道还没有愈合,真气可以自愈,可是这道伤口直接穿过了他的脊梁,模糊的血肉还有雷印的痕迹,似乎无法愈合。 顾渊何时受过这么多伤? 他一直都在受这雷劫之痛? 二长老的脸色愈发的沉重:“小寒云,人都会有秘密,你若想知道,该去问你师尊。” 陆寒云当即回道:“他还用不着我来过问。” 二长老问:“小寒云,你既不在乎,又为何难过?” “我没有难过。”陆寒云答得很快,说完自己也愣了愣。 是了,他确实不觉心痛。 此时心口该疼的应该是顾渊,那一身洁净的白衣下原是伤痕累累,陆寒云不想去在乎,他厌恶与之牵扯。 只是…… 剜心上血疼么? 顾渊也会觉得疼么? 陆寒云不知道,他本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这师尊鲜少受伤,而流血多半是为了天下苍生。 唯一一次他见过最凶险的一战,是在边关巡河。 两国交战,那条河中死了数万的人,埋葬了无数将士尸骨,故去的凡人未散,而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只怨妖,妖吞噬了河中遗留的烈魂,成了大妖。 恰好,顾渊与陆寒云正在凡间游历,他接了斩妖令,只身立于城下,城中上万的百姓都在他的身后的护阵下,他一身白衣,手持渡云剑,那一战,风霜千里。 白衣染血,有妖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陆寒云那年十七,而他师尊只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怕,有师尊在。” “有血,不要睁眼。” 妖邪的妖力冲天,可是白衣仙人的身后皆是净土。 等到风云化去,在凡间百姓面前的顾渊,眉梢染血,却平静有余。 除妖降魔是他做过最多的事。 那城中乌泱泱的人拜他为仙。 陆寒云那时便知道,那一声上仙的意义。 可是他会难过,为他师尊,为那高高在上就算有伤也无法自诉的仙人。 二长老点了点陆寒云的额心:“小寒云,你自小怜善,每每与你师尊游历天下,就会和我诉说人间百姓之苦,你怜世人,怜凡人总是身不由己受尽苦难,你敢爱敢恨,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我只知道救人,却治不了心病,你是,你师尊也是,我先前为你诊治时,发现你体内曾有过佛门道法,你或许应该和你师尊好好谈谈,不为他,也要为了你自己。” 说完,他举起桃木就要走。 “你不管他了?”陆寒云问。 “我人老,哪里管得了顾上仙。”二长老只摆摆手。 陆寒云见他走了,自己盯着顾渊看了好一会儿,二长老已经稳住了顾渊的伤势,他又起身去见了那冰棺。 他一直看着那棺材中的自己。 天道让他遇劫而死,那他又怎么会起死回生? 而他复生后,此刻的陆寒云还算是他自己? 陆寒云一直枯守着,直到屋子里窜进来了一只猫。 “陆寒云。”猫妖已经走到了他的脚边。 陆寒云盘坐着,见那猫妖来了,只木讷地说:“你是要来找我要尸体的么?你想吃便吃了罢。” 黑猫却摇头:“我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陆寒云觉得古怪:“那你为何而来?” 猫妖道:“顾渊既已知你的身份,我是替人来告知你一声,你该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陆寒云问。 “悟禅门。”黑猫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门派,但是你问顾渊,他会知道的。” “我只是给人带声话,你见了那人,或许就会知道很多你忘了的秘密,你的尸首我不要了,那不是我能走的路,记住,不是我在帮你,而是有人想要见你。” 说完,黑猫甩了甩尾巴,就匆匆走了。 那猫妖说的话,不像作假。 悟禅门? 陆寒云倒是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 现下能解他疑惑的,只有顾渊。 一阵浑噩间,陆寒云又回到床边,盯着顾渊紧绷着一张脸,静静地等着对方醒来。 他没有等太久,顾渊睁开那一刹那,先握住了他的手,看见陆寒云的那一刻,锋锐冷峻的脸庞顿时柔和了下来。 顾渊神色慌张,这一次比之前还要紧。 那手掌一阵冰凉,出了冷汗,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他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陆寒云刚一偏头,他就要坐起身来。 “别动。” “你先好好养伤,你就算修为高也不能胡乱折腾。”陆寒云没有看他,只说:“我暂时不会走了。” “就如你所言,在一些事情解决前,我不会离开。” 顾渊静静的看了陆寒云许久,目光紧紧地落在陆寒云身上不舍得移开一刻,听了回答,那手腕间的力气才散去,好似松了一口气,他脸色仍是不好,可眼底却多了喜色。 陆寒云凝视他的胸膛,手掌落在他心口,问他:“疼么?” 顾渊想触碰对方却还是退缩了一步,只连忙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没有办法,看着你倒下却无能为力,我并非有意为之叫你心软,寒云,你厌我,恨我,我无话可说。” “我只是……想叫你平安无事,这是你应当拥有的东西,无需歉疚。” 陆寒云垂眸,眼眸不见情绪,他的手掌从对方心口处移开,手指一紧。 那里是因为他而受的伤,是活生生抛开自己的心,可他心绪沉静没有起伏,或者说过于平淡了。 应了二长老那句话,陆寒云道:“我似乎是病了。” 顾渊心中一悸,立马摸向了他的脉:“何处受了伤?可严重?” “我无碍,只是心病难解。”陆寒云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当关心自己,仙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雷劫的伤?” 顾渊没回话。 陆寒云又问:“是因为我?” 他见了那十六道伤口,冥冥之中总有一股预感,许是和他有关联。 可顾渊却苦笑一声:“无非是自食恶果罢了。” “寒云,心结难除,你不要平白为难自己。” 他话未尽,陆寒云也不强迫他回答,只道:“上仙,带我去悟禅门罢,我想解我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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