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一手支着额头,浅闭着眼,过分苍白的脸显得眉眼浓重,长眉紧蹙着,好似入了梦魇。 陆寒云偏过头,试着抽回自己的手。 只是没有抽动,或者说又被人拽得更紧了一些。 顾渊舒尔睁开了眼,那漆黑的眼里闪过片刻戾气,在瞧见陆寒云的那一刻消弭。 他看见陆寒云醒来怔愣片刻,随后匆匆地去给他倒了一碗水,甘甜的露水流进喉咙里陆寒云难受的感觉总算将那不适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陆寒云喝完水,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 很好,他没死成,还暴露了自己就是陆寒云的事实。 他大概是又被顾渊给救了。 陆寒云又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呼出来甚至扯出一声咳嗽,声音很轻,身旁却有了动静。 顾渊在床边顿了顿,随即又握住他的手,泛着凉气的手触摸着温度,看着似乎又要给他渡真气。 陆寒云现下只觉得身上暖洋洋,多半归功于顾渊,只是方才的不适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那真气又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他试着抽回去不过没能成功。 “不必了,我已经不需要了。”他见顾渊一副固执的模样莫名觉得厌烦,凝起眉,说出去的话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冰冷:“仙人,烦请你松手。” 顾渊手掌一抖,果真松开了。 他盯着陆寒云看了好一会儿,站在一边好似一块儿木头,高挺的身体融入阴暗里,眉眼间的情绪起伏都藏在了眼底,苦涩咽入腹中。 陆寒云刚想开口,就见其扭过身出了门。 再回来时,还带了一人。 那人是擅长药修的二长老,手持桃花木杖,宗门中属他年纪最大,一头白发苍苍,却是医者圣人,救了无数的人,陆寒云称之为叶先生。 顾渊将二长老带过来,他自己就立在屋门口,低着头,好似面前多了一堵墙,没再往前。 二长老敲了敲拐杖,对顾渊语气不善:“我在此,他不会有事,好生歇着吧。” 顾渊没有动。 二长老好似有气,扭过身就直接把门重重一关,将顾渊挡在了屋外。 屋外没有声响。 陆寒云扭过身体,靠着床沿坐直了身板,他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二长老一把扶住。 “小寒云。” 这个称呼让陆寒云一怔,陌生又让他怀念。 也只有二长老才会这么唤他。 陆寒云低着头,乖乖应道:“叶先生。” 二长老放下他那桃花杖,扯着袍子就坐在陆寒云的身旁,手指很快就摸向了他的手腕。 二长老摸脉象时神色凝重,陆寒云则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个病人,反而没有医者紧张。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二长老惋惜地叹了一声:“小寒云,你一定又吃了不少苦头。” 陆寒云想了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早该来见见你。”二长老怜惜道:“也不至于好好的一个人,在跟前却没有认出,倒是让我又受了你师尊一大惊吓。” “上一次还是十二年前的审判台,小寒云,我只听到你死了。” 二长老絮絮地说完:“我看着你长大,从小小孩童到成人,可这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师尊就抱着你不让任何人靠近,他闭关了十二年,我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出山了,结果再见我,却浑身是血地抱着你来找我。” “他说你回来了。” 陆寒云不语。 二长老看着他,沉重地说:“我从医多年,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天道无情,更不会给人重新来过的机会。” 陆寒云回道:“我也不知,我为何还会活着。” 二长老又问:“小寒云,你可怨我?” 陆寒云立即摇头:“叶先生,你是救世的浮屠,我为何要怨你?” “那你便是在怨你师尊。”二长老道。 陆寒云想了想,说:“他已算不得我师尊。” “陆寒云已死乃是事实,叶先生,你难道忘记了么?三月十七,是他的忌日,而他死在自己的手里,他不会再怨谁。” “小寒云,你怎么和你师尊一样糊涂了?”二长老却道:“小寒云呐,你可曾问过自己的心?你该怨,你才是最该怨的那一个人。” 陆寒云说不出话来。 “你们入的是不归谷,没有回头路。”二长老道:“太清师祖的大阵无人可破,可你师尊还是把带回来了。” “回生,乃是逆道而为。” “小寒云,剩下的话该由你们师徒自己说,我参与不了。” 二长老往陆寒云的手里放了一个小玉瓶,在他耳边轻声叹息:“你师尊他累了,我也没办法叫他歇住儿,便交给你了。” 二长老拍了拍陆寒云的肩膀,后者一怔。 陆寒云明白了他的用意,握紧了玉屏:“叶先生,谢谢您。” “小寒云,你还小,走过的路总会叫你迷茫,按心走罢,不要留有遗憾。”二长老推开门,又回头浅浅看了他一眼。 陆寒云顺势看去,那静立的身影入了眼中。 顾渊依旧站在门外。 那一身雪白的衣,孤冷的人,却显得尤为狼狈。 二长老看向顾渊,又叹出一口气:“性命暂且无忧,日后还要尽早打算。” “我知。”顾渊应道。 “你们师徒二人,莫要再吓老夫了。”二长老说罢,便离去了。 独留二人相视。 陆寒云自己默默下铺起身,穿戴好衣裳,顾渊这才有了动静,他进屋子里,道:“叶长老已经和我说过,你少了一魂一魄,本就魂魄不稳,又因那不归谷的阵法才会……为何会丢失魂魄尚且不得而知,你身上还有一劫数,或许是……” “这些事情,仙人不必为我忧心。”陆寒云打断了他的话,他直视着顾渊的眼睛,朝前踏了一步:“仙人如今,可愿意放我走了?” 对上那双眼眸好似被火灼烧,对方冷淡的声音如今成了酷刑,顾渊身体一震,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他发白的一张唇好一阵才张开,唤了一声:“寒云……” 他说完话,耳畔便没声了。 静得可怕。
第17章 我所愿 屋舍中, 陆寒云披散着发,玄青的衣袍衬得他脸上多了冷意。 他沉默着。 顾渊一直沉沉地看着自己,对方眼中除了薄薄的悲凉便只有温柔的关切之意, 他过去的师尊也曾关怀备至, 却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叫他觉得陌生。 在他复生前, 也没想过狠厉这个词也能和对方相配。 既然已经坦诚相见,陆寒云也没觉得自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 他从没有想看顾渊愧疚的模样,也不需要对方的补偿。 可是顾渊却出声问道:“疼么?” 陆寒云歪过头, 顾渊视线紧紧跟着他,又问了一声:“疼么?” 他正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顾渊突然走近了一步。 陆寒云讶异。 顾渊有些许犹豫,见陆寒云没有躲闪他终于敢靠近了一些,他伸出手抚向了对方的脸庞, 冰凉的指尖触及对方的温度仿佛还有些烫手, 在轻轻地颤动。 陆寒云没有动, 对方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长发,最后触碰着他的脖颈, 指腹触摸着完好的皮肤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脖颈像是一节洁白的藕,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 曾是顾渊一直以来的奢望。 陆寒云皱起了眉,而顾渊的眼神越发的悲痛。 他终于意识到方才顾渊话的意思, 愣了愣,眼睛里泛过些许迷茫。 自刎的时候, 有多疼? 他下手的时候早已忘记轻重。 “大概是疼的吧。”陆寒云想了想,回答了他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青年眼中没有太多复杂的神色, 好像真的已经不在乎,可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或者说顾渊的气息萦绕在身边时,眼珠却掉下了一滴泪来。 仅此而已,当他感受到脸颊滑落的凉意,才发觉自己竟是落了泪。 这是为何? 他还没有细想,顾渊就抬手擦去了他那一滴眼泪,对方的手抖得厉害,陆寒云再抬起头,一股血腥气就已经洒在身侧。 顾渊似为大恸,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血渍洒在了陆寒云的肩头,玄青的衣袍沾了血暗沉一片。 鼻间洋溢着血气,陆寒云皱起了眉。 顾渊见此眼中大惊,像是受了刺激,两只手不停地擦着他身上的血。 衣服被揉皱,顾渊双手沾了不少血,可是血渍却怎么也擦不去。 那副紧张焦急的神色,好似陆寒云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寻常的方法自然擦不去。 “那是你的血。”陆寒云冷漠地挥开了顾渊的手,后者身体晃了晃,被他推开了一些距离。 顾渊眼中这算恢复清明,他手背擦去了自己嘴角的余血,衣袍上也渗出了不少血迹。 “脏了。”陆寒云也低头扫过自己的肩膀,他简单吐出二字,随后便给自己试了一个净身咒。 顾渊才显得狼狈。 “你受了伤?”陆寒云手指拨弄过自己长发,才将对方打量了一番。 对方身上的血渍可比他要深得多,他一直守在自己的床边也没有顾上其他,血迹大部分来自胸口,陆寒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受了什么皮肉伤,方才吐血定然是有内伤,太清师祖的不归谷自然不能来去自如,顾渊又要保住他的魂魄,受伤在所难免。 只是他还未多看几眼顾渊就已经转过身,这人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微微偏头:“你如今的魂魄太过脆弱又劫数在身,我会想办法,你可先放宽心好好疗伤。” “再等等我。”顾渊只说,随即匆忙出了屋子。 可他并没有伤,陆寒云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完好无损,没有痛觉,可是心口却莫名有发酸的滋味,他捏紧了二长老的药瓶。 可他并不想再等了。 外头日光正盛。 院中放了一副躺椅,暖烘烘的,他就在月桂边静静地躺着,莹莹的光还绕在周围,药瓶一直藏在他的衣袖里,顾渊一会儿没了踪影,他便看见那灶房里冒出了炊烟。 顾渊似乎是给他煮了药,还做了一些药膳。 陆寒云心里正盘算着这瓶药用在哪里,顾渊却直接把机会递到了他的眼前,对方过来时,他不自觉地抖了抖手,他脸上向来是一个藏不住的事的人,有些心虚的盯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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