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顾兰西便知道了,他犹豫着上前不知该不该行礼。姬元煦看出他纠结,摆摆手道:“顾将军不必多礼,我带了这面具便是不想引人耳目。甄世尧的人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藏着呢,我可不想成了他的活靶子。” 顾兰西仔细瞧了眼他这面具,点头称赞:“殿下这面具倒是精致。” 赵琮忙举手道:“这是我做的!顾将军若喜欢,回头也给你做一个。” “那真是谢谢阿琮了。”顾兰西抬抬手:“二位殿下请。” “……适才黄志的心腹刘会说在飞虎胫并没有看到甄世尧的私军。”顾兰西道。 姬元煦点了点头:“埋伏在飞虎胫的龙虎帮兄弟今晨来回了话,道是在半山腰看到人影了。只是见刘会中了埋伏,那些人没上前便掉头返回了。想来是看到事情败露唯恐损兵折将,遂不敢上前。大雨瓢泼,山中不好追击,眼下那些私军藏匿于何处尚不清楚。不过依我看来,黄志已落网,那些私军大抵已经不在秦阳地界了,甄世尧这个人行事倒十分谨慎。” “但黄志还在我们手里。”顾兰西道:“一旦黄志被押送国都,甄世尧做的那些事是兜不住的。” 姬元曜微垂着眼眸:“若我外祖父狠下心肠,杀了那些人叫我们死无对证呢?即便父皇心有疑窦,但我们并没有抓到实际证据。一个黄志恐怕还构不成致命威胁。” “即便有证据,父皇也不会将甄世尧一党彻底铲除的。”姬元煦微叹口气,摇了摇头,道:“父皇的目的并非拔除甄党,而是收拢权力。甄世尧的存在可以助他拿到自己想要的。” 顾兰西看了他一眼,忽地起身拱手:“殿下该回京了。大周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大周需要革新法度,需要富国强民。” 他本也不是什么忠义之臣,他只是看得明白,天下若动荡,百姓势必蒙难。武威城的一切会重新上演,杀戮会遍布大周每一个角落,没有人能幸存。若大周有明君,安定天下,顾氏自然甘愿为国尽忠。 姬元煦知道顾兰西是心高气傲之人,因此这番话让他心头大震。原来有这么多人希望他扛起大周的未来。 “顾将军。”姬元煦双手将人扶起,郑重其事道:“姬元煦在此立誓,必以天下安定为己任,匡扶大周,复往昔繁华!” 无数的迷茫之夜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国家病了,但尚能医治,但凡有一口气都不能放弃。 “顾氏,万死不辞。” …… 杨陵终究还是没能抢夺雾谷关。 雾谷关军中生变,副都督弄权,根本无法全心御敌。若杨陵胆子大些,一鼓作气冲入关口,拿下雾谷关是迟早的事儿。 谁料这老乌龟一听说顾兰西入了城,飞虎胫没拿下,当即掉头跑了。气的副都督七窍生烟,满口生疮。没了外敌,雾谷关军自个关起门来拾掇自家事儿,副都督缴械。军中之变来如潮水,退如潮水,很快便复归平息。 姬元煦接手城守府后,一道接一道的政令顺利下发。白氏联合几大粮商救济灾民,布施放粮。顾兰西则带兵清理城中积水淤泥,着手恢复民生。 被阴霾笼罩近一个月的秦阳城终于得见日光,压下去的高温眼看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赵珩正在书房写药方,李玄度则歪斜着身子懒洋洋的在躺椅上摇扇子。 “……虽此次洪涝情况不算严重,百姓伤亡不大。但大雨冲积河道,多有被淹死的牲畜等活物。此时又值高温,尸体腐败又经暴晒,恐滋生疫病。” 赵珩一边说一边将药方看了一遍,起身走到李玄度身边,道:“这方面医术记载不多,我根据玄度过去讲给我的案例写了一道方子,防患于未然。还请玄度瞧瞧,这方子可有不足之处。” 李玄度掀了掀眼皮,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张薄薄的纸扫了一眼,道:“你这方子主攻气血两请,针对火热之症,于表里俱盛者颇有助益。只是若做防疫之为,恐药性过重。” 他点了几味药材:“可先用便宜易得之药材煮水叫百姓服下,城中加紧巡逻,但见有发热、干呕、腹泻者,皆需重视。观其病症,再对症下药。” 赵珩略一寻思,点头应是。 “此次秦阳受灾,已损了千亩良田一季收成。今冬恐怕不好过呀。”李玄度叹了口气。 赵珩闻言道:“黄志一倒台,秦阳城的势力也得重新洗牌。我看最近白家主早出晚归,恐怕已有主意了吧。” “季商啊……”李玄度笑道:“天底下若论会做生意,没人能及得上季商。所幸他不是个奸商。” “元煦元曜有回京的打算了,朝廷会委派新的城守。我想过了七月再启程去云梦。”赵珩说。 “哦?”李玄度瞥他一眼:“在秦阳城呆舒坦了?不想走了?” 赵珩笑着摇头,抬手指了指窗外:“桃子快熟了,总得叫玄度尝尝自家桃子有多甜。今年不能再便宜龙虎帮那些人了。” 李玄度仰头看着赵珩,他站在光影之中,笑眼璀璨生辉,眼底丝毫不见阴郁之气。 天彻底晴了。
第98章 新上任的秦阳城守是姬元煦的熟人。先帝晚年大周几位皇子斗的厉害,斗到最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本不起眼的姬昊在甄世尧的扶持下坐上了皇位。至姬元煦这一代,皇室子嗣愈发单薄。 先帝倒是有两个兄弟,只是不堪大用,一直赋闲在家当个闲散王爷。倒是安王爷家的长子荣郡王颇有些出息。不过当年夺嫡之争的惨烈历历在目,皇室宗亲乐得领闲差,不大掺和朝中争斗。 许是姬昊觉得自家的天下还得搁自家人手里头更稳妥,不然今儿提上来一个陇西的城守,转过头就把秦阳卖给杨氏了。明儿又提上来一个江南的城守,是不是又要琢磨把秦阳卖给江南呢。 于是姬昊东划拉西扒拉的,把姬荣这个堂兄弟给提溜出来了,叫他麻溜儿收拾包袱去秦阳赴任。 于是姬元煦就在某个艳阳高照天迎来了新城守,多少得尊称一句皇叔。 姬荣比姬昊虚长几岁,大抵是没甚操心事儿,保养的不错,瞧着比姬昊要年轻许多。荣郡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姬元煦虽同他接触不多,但能在国都那滩浑水里干干净净的出来,拿脚趾头想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荣郡王这人处事滑不溜手,左右逢源,倒也适合秦阳城守这位子。”顾兰西说道。 姬元煦拢着袖子站在城守府门口,回头望了望有些年头的府衙匾额,道:“不管适不适合,人既已到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若老老实实自然相安无事,若他敢生异心,龙虎帮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再见,大殿下身上的气势愈发强势了。”顾兰西说道。 “有赖先生和赵师兄教导,师兄弟们也常给我鼓励。若再没有长进,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说道此处,姬元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次来秦阳城,顾将军不是蹲在城守府就是带兵四处巡查,眼下要启程了,不打算见见芳唯么?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姬元煦心里其实是紧张的,他害怕二人见面旧情复燃,芳唯便又看不到自己了。但又觉得此举私心太过,非君子所为。 顾兰西笑了笑,倒也没遮掩:“巡街时远远瞧见几次,小姑娘还是那么活泼,叫人见了心里头就心生欢喜。不过我已有了家室,断没有再去撩拨的道理。小姑娘总会遇到良人,见面也不过徒增烦恼唏嘘罢了。” “顾将军坦荡,倒是元煦小心眼儿了。” 顾兰西偏头看了他一眼。 姬元煦迎上他目光,坦白说道:“顾将军此生是没有机会了,但我还有。” 顾兰西明白过来,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惆怅。扭头又将姬元煦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方才不甘心的点点头:“勉强配得上芳唯吧。” 姬元煦:…… “在碧水关时大殿下日日都去赵家旁听,只怕那时便生了这般心思吧。”顾兰西直言不讳。 姬元煦摇摇头:“也许是吧。那时只是觉得芳唯同一般的女子不同,总愿意多关注几分。回了国都又常常念起在碧水关的日子。直到先生到了国都,再见面的时候方才明白自己的心事。”他背着手笑着叹气:“任重道远啊,本想着云游路上同芳唯培养感情的,没成想半道要折回去了,只愿她别把我忘在脑后便谢天谢地了。” 二人边说边走,转出城守府那条巷子口就到了主街上。大半个月过去,秦阳城已差不多恢复往日生机了。只是雾江下游百姓受灾严重,城中多有无家可归的难民游荡。不过有顾兰西的军队压着,倒也没人敢滋事。 这几日城中各街巷口都安排了官差煮药,百姓们都怕遭瘟疫,倒日日都来领一碗药汤喝。几日过去不见城中有异常高热者。洪水过去后,上游下来的水也逐渐清澈。这场天灾便算是安稳度过了。 “我们该做的都做好了,余下如何安置难民,如何恢复良田就是新城守的事儿了。”姬元煦道:“我这皇叔倒是走运,咱们前脚抄了城守府,得了不少金银钱财,再加上缴获马帮的收入,父皇的钱袋子又充盈起来了。此次差事办的好,父皇想必不会吝惜拨赈灾款。毕竟秦阳的粮那也是国都的粮。” 顾兰西没甚诚意的朝一侧拱了拱手:“陛下难得英明。” 这话听得多了,姬元煦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只是笑笑:“顾将军仔细隔墙有耳,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顾兰西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膀。 两人只顾着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主街街口。芳唯正在白氏铺子前帮赵琰施粥。她擦汗的功夫余光瞥见了顾兰西,先是一愣。 自上次分别后已有几年不曾见过他了,他似乎比前些年清瘦了些。不知道他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这念头刚从心底浮起便被芳唯狠狠压下去,他过的好不好自有夫人操心,她这样算什么呢。虽心中仍有些许酸涩,但细细品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元师兄!顾将军!”芳唯扬起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远远的招呼两人,灼的人心里发烫。 知道躲不过去,顾兰西却也坦然。 “许久不见,芳唯长高了。”顾兰西上前笑道。 芳唯比了比:“一点点吧。” 倒是奇怪,同这人说了两句话反倒觉得心里更舒坦了。好像只要这样并肩站着,依旧可以同行,因为他们心底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景。 “对了元师兄,听说你要回国都,阿琮嚷嚷着要给你送行。正好顾将军也在,稍后我去市集买些菜肉回来,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姬元煦看了眼顾兰西。顾兰西爽快点头:“有劳芳唯了。不如一起去买吧,左右我们闲来无事,你一人也拿不了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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