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鹤!”范亭急了,他颤着手指着冯栖鹤:“你,你这是与虎谋皮啊!杨氏拿什么修缮工事,拿你马帮从那些商人们身上敛的财么?你以为杨氏会这么好心!” “杨氏若占了秦阳,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岸口被冲毁?”冯栖鹤急着辩驳。 “若杨氏不忍岸口决堤,为何不早早拿银子修缮工事?岸口是什么情况你心知肚明,近来连降暴雨,岸口早就撑不住了。你还等杨氏占秦阳?只怕秦阳城那时已化为泡影了!哎呀!”范亭又气又急,连连跺脚:“你糊涂呀你!” 冯栖鹤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搅的人心烦意乱。 “……不好了不好了,帮主,岸口,岸口决堤了!” 一记闷雷狠狠捶下,冯栖鹤被兜头淋下一盆冷水:“怎么会……” 范亭已经顾不得再多了,他急急说道:“栖鹤,你若回头犹未晚矣。我们如此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杀不了我,刘会也夺不下飞虎胫,杨陵更拿不下雾谷关!顾少将军的军队就要抵达秦阳城了,你们所有的部署早就不是秘密。眼下要紧的是岸口决堤之事,我已命帮中弟兄灌了许多沙袋,尚能抗一时,再耽搁下去,你不空山的老祖宗就要扛着棺材板来问候你了!” 冯栖鹤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范亭连拖带拽将人拉出了龙虎帮,顶着大雨匆匆赶往岸口…… 李玄度睡梦之中猛然惊醒,随手一扒拉,没碰到赵珩。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是隆隆雨声,似乎还混杂着些许急切焦躁的交谈声。 他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不等摸索到烛台,门便被推开,风雨也被裹挟进来。 “阿珩?”李玄度叫了一声。 “是我。”赵珩点了烛台,李玄度就着昏黄的光,见他一身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神色严峻,不由心口一跳:“岸口决堤了?” 赵珩抹了把脸点了点头:“范帮主和冯栖鹤已经带人过去了。黄志动手了。” 李玄度叹息一声。 “你不用担心,范帮主留了几个小弟子给我,我叫人去岸口那边打听了,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告诉我们的。离天亮还早着,再去睡一会儿吧。” 赵珩想抱他一下,想到自己浑身湿透了,到底没敢上前,唯恐过了湿气给他。 这种时候确实也做不了什么。李玄度也不是爱给人添乱的人,索性便回去躺着了,只是睡的没那么踏实。直到洗完澡一身清爽的赵珩躺在他身边,方才沉沉睡去。 黄志在城守府没等到飞虎胫的消息,倒是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雾江岸口决堤了!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快,快,刘会呢,快点府军过去,哎呀呀!”黄志急的跳脚。 官差道:“大人,刘大人带兵出去了呀……现在只有守城府军,调不来人了。” 黄志:…… 他捏着脑门愁的不轻:“天爷呀,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呀,哎呀呀……” “先派人去岸口那边看看情况,快去!”黄志一时没了主意,便先打发官差过去摸排摸排。 雾江岸口是他主持修缮的,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废料他自个心里头明镜似的。那堆废材根本不经事儿,近来雨水大,不决堤那算他走了狗屎运。只是最近事情多,他压根儿没想到这茬。没想到这节骨眼上生事端。 能及时堵住倒也罢了,若水势凶猛,估计来八百个杨陵都得给他冲回陇西老家去。 黄志摸着腮帮子,只觉牙疼的厉害,饭都吃不下了。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正午,官差顶着大雨回来禀道:“大人,岸口那边有人投沙袋,不过情况还是很严峻。” “有人?谁呀?不是调不来人了么?”黄志一脸狐疑,在这秦阳城地界还能有人越过自个调人过去?要造反了不成! 官差就道:“小的瞧见不空山的冯掌门了。” “冯栖鹤?!”黄志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怎么会在岸口?他不是应该去飞虎胫接应刘会吗?对了,都这时候了,刘会怎么还没回来。” 黄志心里突突直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窜了上来:“你去飞虎胫看看半山腰插没插旗。” 雨势太大,岸口的情况要比预想的更糟糕。沙袋堵不住,大水已经漫过良田,冲毁了田庄和民房。所幸有龙虎帮的人及时疏散附近百姓,暂时没有伤亡。 但他们人手不够,沙袋也紧缺,忙了一宿几乎没有喘息之机,再这么下去,人要活活累死了。 姬元煦大早上就穿好蓑衣准备亲自去岸口,赵珩将人喊住:“你这样去也帮不上什么。”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堤坝都给冲毁了,到时秦阳城都得化成一片汪洋。” 赵珩招手让他进来,在书案上展开一份工事图。 “这是……”姬元煦瞳孔猛地瞪大:“这是雾江岸口!” “没错。”赵珩道:“上次咱们一起去看过堤坝,回来我便画了这图。这段日子一直在想对策,虽然不算完善,不过应付眼前倒是足够。” 他双指并拢点了点岸口位置,道:“其实岸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泄洪点。”顺着岸口,赵珩手指划到上游氓县的鹰嘴山:“这里地势高,不仅可以大量引水,且四周渠道畅通,若适当引导,还可作渠首用以灌溉下面几县的田庄。” 姬元煦觉得这方法有些眼熟,猛然想到宋镜敛给他的隐太子手札,其中便有治洪十策一篇,当中便提到当年选择岸口为泄洪点是诸多因素影响下不得不选,隐太子也是看好鹰嘴山的。 他愣愣的看了眼赵珩,这便是父子之间的默契么。 “……只是眼下说这个有些早。”赵珩开口拉回了姬元煦的思绪:“但我们除了用沙袋,还可以发动百姓编制竹笼,要大一些,竹笼里装满卵石沉入江底,可以一定程度上减缓水势。顾将军的人马午后便到,我已叫方野和阿琮去城外迎人,直接带他的兵在岸口下游处开挖河道,将大水分流,以减轻对农田的冲击。” “玄度说最多两日雨势便有缓和,岸口的情况不会再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拿下黄忠,接手城守府。大水过后灾民还需安置,布施、重建民房都是当务之急。你不在城中安排调度,跑岸口那边又能做什么?难不成用自己填窟窿去?你倒真看得起自己。” 姬元煦:…… 虽然又被教训了,不过姬元煦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真诚的冲赵珩拱了拱手:“先前我过于担心岸口之事,行事急躁冒进。多谢堂兄提点,元煦受教了。” 赵珩把图纸卷起来塞给他:“知道该做什么就赶紧去吧。你还年轻,遇着大事儿难免自乱阵脚,日后记得凡事先稳住自身再谈其他。” 姬元煦闷闷点头:“堂兄也没比我大几岁,却老成持重。” 赵珩就道:“毕竟我经历过大事儿。你犯不着同我比,只要你自己日日都在进步,这便是好事儿了。灰心丧气成什么样子,叫顾将军看笑话?” 姬元煦立马挺直了脊背:“本殿下才不会给他笑话了去!我去做事了!” “打了鸡血一样……”赵珩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自觉好笑。摇了摇头,背着手溜溜达达去找李玄度说话了。
第97章 大水漫过河堤流向秦阳城,城中积水及踝。百姓皆关门闭户,不敢轻出,街上空无一人。 顾兰西率军入城直取城守府。 黄志收拾了包袱准备跑路,无奈金银珠宝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取舍。这么一耽搁,连人带财都给顾兰西堵了。 顾兰西背着手拎着马鞭溜溜达达进了院子,只见敞开的花厅堆了许多大箱子。马车停在回廊前,车上也已装了不少。他用鞭梢翘起箱盖伸脖子瞧了眼,不由咋舌:“我说黄大人呐,您这是给自己拾掇陪葬品呢?” 黄志要气疯了,梗着脖子道:“顾将军领兵进了我城守府,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顾兰西故作惊讶:“原来黄大人还知道这世上有‘规矩’二字,我以为黄大人早就反了天呢。” 他懒得站外头淋雨,干脆进了花厅,把蓑衣一解,无赖似的往主位上一坐,打了个响指。紧跟着便有军士押着刘会一干人进了府衙。 黄志眉头跳了两跳:“顾将军这是何意?” “黄大人还跟我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刘会浑身是伤被丢在院子里,雨水冲刷着伤口,钻心的疼。他挣扎着仰着脖子看着黄志,艰难说道:“大人,事情败露了。我们的人才到飞虎胫便和龙虎帮的人遭遇了。甄世尧的私军根本没有出现!” 黄志站在回廊下,一脸阴鸷:“老匹夫,他想害死我!” “这话你还是等到了国都跟陛下去说吧。”顾兰西翘着二郎腿,掰着手指头细数黄志罪名:“贪墨朝廷款项,岸口工事偷工减料,勾结甄世尧劫掠行商,勾结不空山建立马帮敛财,勾结逆贼杨陵企图侵吞秦阳……黄大人呐,你自己数数,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祖宗十八辈加起来都不够砍头的。” 黄志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究竟是谁泄了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顾兰西寻思寻思,秦阳城这事儿根本用不着谁泄密,只不过是坐在周皇宫里的皇帝陛下耳聋眼瞎看不到罢了。若非李先生带着几个弟子云游到秦阳,只怕最后真叫杨陵那老乌龟偷了秦阳城。 “时也,命也。”顾兰西摇头叹息。 大周都乱成这样了,竟还能保住秦阳这块肥肉,也实在是出人意料。不过想到李玄度,又似乎觉得这事儿本就在情理之中。 很多时候顾兰西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未来该怎样。他经常站在碧水关巍峨的城墙上看漫天星图变幻,愈发觉得前路渺茫。大周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在勾心斗角之中垂死挣扎。秃鹫盘旋在四周虎视眈眈,只等这传承了几百年的王朝咽下最后一口气,便齐齐上前啃食骨肉,将其瓜分殆尽。 父亲告诉他,不管大周如何,军人的职责是守护身后的百姓。可若国都亡了,仅凭他们又如何能护得住百姓呢? 这次朝廷派他来巡查秦阳,他知道背后少不了姬元煦的人在助推。这位皇长子殿下这几年成长不少,大周若有良臣明主,起死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想到朝廷那烂摊子,顾兰西也忍不住替姬元煦发起愁来。 他颇有些心焦的挥挥手:“把黄志一干人犯带下去好生看押。府衙所有钱财账目尽都归拢起来,待大殿下审查。” 正说着话,一辆马车停在府衙门口,从车上下来几个人。 顾兰西站在花厅前看了眼,除了最先下车的赵琮,余下两个都是生面孔。但不知为何这两人的气质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姬元煦撑着伞大踏步进了院子,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衣摆,泼上几点污泥,他毫不在意,只是蹙着眉看着满院箱笼,语气泛着冷:“如此巨贪,合该拿他填了岸口窟窿,好叫他知道知道洪水泛滥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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