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夜半睡不着,起来在附近走了走。赵珩陪着他。往西不远处有个山坡,师徒俩爬到坡顶俯瞰半山腰。 “今天是十六,月亮很大很亮。”赵珩说。 月牙谷地势复杂,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山谷嶙峋,沟壑纵横。月光清亮,碎星如萤火,自深蓝的天际洒下清辉,如迢迢银河倾泻而下。山间雪雾氤氲着光影,和漫天星月相得益彰。 李玄度微微眯起眼睛望了望地势,突然抬手往南一指:“瞧,那似乎是一道峡谷。” 赵珩顺着李玄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层峦叠嶂的山势之中觑到了那处,不由眸子亮了亮:“像是一道月牙儿!” “那里雪很厚,月光一照映着雪光,通亮通亮的。”李玄度说:“好看么?” 赵珩点头,夹杂着些许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说道:“月亮当然好看。” “我们明日往那边走。” 赵珩又望了一眼:“你是说阴铁在那一带?” 李玄度把双手拢进袖口,点了点头:“那里地势低,聚阴气。” 赵珩把李玄度插进袖口的手拎了出来,握进自己掌中,道:“你袖管冷,还不如我给你暖暖。” 李玄度略微垂下眸子看着少年的脑瓜尖儿,突然笑道:“阿珩仿佛长高了一点,去年过年的时候你才到我下巴颏,如今已到我鼻尖儿了。” “早晚会超过你的。” 李玄度笑着点头:“可说呢,我都多大年纪了,你又多大丁点儿,个头且有的窜呢。” 师徒俩和着寒风闲聊了会儿,忽听银毫发出一阵嘶吼,李玄度眉心一跳:“出事儿了!”
第34章 师徒俩急急忙忙回到落脚的地方,见银毫护在昏睡过去的方野前面,四肢蓄力,呲着牙,防备的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受了伤,握着剑柄的手还在抖。一狼一人对峙,显然他落了下乘。 “你是什么人?”赵珩的喝问让那男人陡然一惊。 银毫听到赵珩的声音,低低喷了个鼻响,身上的戾气顿时消了不少。那男人似乎十分敏感,他察觉到银毫的变化,当即转身飞速的溜进一旁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赵珩疑惑:“莫非是附近西戎部落的百姓?” 李玄度摇头,目光深邃的盯着男人消失的地方,沉声道:“他是巫。” 赵珩吃了一惊:“巫?你认识他?” “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我师兄的弟子。刚才他遁走所用的身法正得师兄真传。” “你师兄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月牙谷?那他认出你了么?!你,你会不会有危险!” 李玄度摇头:“应该是没有的,我带着兜帽,又站在阴暗处。不过巫族的人乍然出现在月牙谷,他们想做什么?” 赵珩想了想,不由皱眉:“会不会是在找你?我记得你说过,你师兄修习巫族禁术,巫术已经远超过你了。他一定可以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你的大概方位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们才刚到月牙谷就碰上了巫族的人呢。这毕竟是西戎范围,巫族远在云梦,那可是大周最南边儿!” 李玄度仍是摇头:“师兄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生辰八字。” “可是你说你曾过过生辰的……” 李玄度淡然一笑:“我过的生辰,是师兄捡我回去的那天……”旧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大概也是这样的山吧,也是这样厚的雪,我冻的快死了,是师兄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云梦。那是我的新生,所以我把那天当作是生辰。” 赵珩没想到李玄度还有这样的过去,嘴唇动了动,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的师兄从大雪里抱了他回去,为何又将他关在摄魂狱折磨着!赵珩突然有些恨自己生的太晚,如果当年是他从雪地里抱回了李玄度,他一定将人捧在掌心里好好的护着。 李玄度见他绷着脸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赵珩别过头,下意识问道:“那你真正的生辰是哪天呢?”问完似乎觉得不合时宜,又忙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李玄度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虽然被师兄捡回去的时候我还小,但也记事儿了,我母亲告诉过我,我生于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那晚长街通明,灯火万千,家家团圆,户户和美,是个好日子……不过都不重要了,阿珩,我们得离开这里。你的阴气要发作了,我担心那人没走远,若此事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赵珩看了眼睡得死猪一样的方野,“啧”了一声,有些闹心。 深夜山路难行,赵珩背着方野,还得顾着李玄度,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身的汗。他抬袖抹了一把,道:“就在这儿吧,有银毫守着,那人未必敢来。” 李玄度估摸赵珩要发作了,遂点了点头。两人没敢生火,借着月光找了个下坡避风处。赵珩察觉丹田内如翻江倒海一般狂涌,赶忙将方野搁在一旁,开始凝神调息。 李玄度皱着眉看着他,拍了拍银毫,道:“好生放哨。” 说完便扯开围巾,靠坐在赵珩身边静静的等。他看着赵珩脖颈处涌动的暗紫色,似乎想透过这摄人的色泽一窥赵珩的梦境。那些尸山血海,那些魑魅魍魉,那些自幼就缠磨着他的妖魔鬼怪…… “还说要心疼我,你才是最让人心疼的啊……”李玄度一声叹息,抬手轻抚赵珩的头。 才刚刚搭上,赵珩便如猛虎扑食一般将李玄度扑到,他双眸猩红,亮出两排森森利齿,在月光的清辉下闪着寒光…… 熟悉的痛感再一次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银毫一声嚎叫。李玄度双眸猛地一缩,那个男人果然回来了! 漫天星河流转,李玄度那双映着澄澈星河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现了杀机…… 方野一早上起来就开始郁闷,赵将军派他来是保护大公子和李先生的,可夜里他从来没有守过夜不说,甚至昨夜出现危机他都是给大公子背过来的!这成何体统! 赵珩心里门清儿是怎么回事,当然不会怪方野,这反倒让方野更加过意不去,急急忙忙给赵珩表心迹表忠心,赵珩简直哭笑不得。 倒是李玄度有些笑不出来,那个人跑的太快了,月牙谷地势又错综复杂,想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赵珩问李玄度。 李玄度把心事藏起来,换上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挑了挑眉梢低声道:“天天被你吸血,脸色能好就怪了。” 赵珩:……他就不该关心他! 李玄度拢着袖子观了观地形,抬手指了指:“往那儿走,我们得尽快找到阴铁。” 赵珩俊脸一耷拉:“你就这么嫌弃我?” 李玄度瞪圆了眼睛:“但凡换个别人别说天天吸血了,就是被你咬一口都要咬回去十口呢!” 赵珩心里有气,可细细想来这事儿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理亏,他只是花了三两银子买回了他,但他却救了自己的命。他欠李玄度太多了。可他还想要更多,想要…… 寒风在山谷打着旋儿,吹的赵珩猛一激灵,他狠狠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那点龌龊甩干净。 “走吧。” 李玄度惊叹于他变脸如此之迅速,忍不住咋了咋舌。 赵珩扭头觑他:“不走?要不我让你咬十口?” 李玄度斜睨他:“可不止十口吧,真要细算起来,你浑身的肉都不够我咬的。” 赵珩:…… 他脸一臊,剜了李玄度一眼:“瞎说什么呢!老不正经的!” 李玄度:? 三人顶着寒风往南走,各怀心事。方野忙着懊恼悔恨,赵珩忙着念经净化心灵,李玄度在发愁怎么把那个人找出来。若他返回大周将此事告知师兄,阿珩一定很危险。 就这么走着,忽然银毫低低呜咽一声,李玄度回神过来,这才察觉他们已经走到山谷深处。 赵珩回头望了望,忽然抬手指着高处断崖,道:“那里好像是我们昨晚看月亮的地方。” 李玄度点头:“我们身处这道峡谷正是那道月牙形的峡谷,但古厝说的那个地方林高且密,不见天光,我们还没有走到。” “不过应该就在这附近了。”赵珩转了个身:“或许该往这边走,我隐约有所感觉。” 进了山谷人迹罕至,连鸟畜的动静都听不到,就连一向傲娇的银毫都收敛许多,变得警惕起来。 李玄度呵出一团白气,边走边观望周围的环境。诚如古厝所言,这里地势极为复杂。而且他确定他们已经进入到阴气覆盖的范围。 “等等。”李玄度叫停两人,从布袋里掏出卜骨,又咬破了指尖,将鲜血滴在卜骨上。那滴血顺着卜骨的纹路流淌而下,不多时便被吸干。 “你们把卜骨带在身上,否则会被阴铁释放的阴气侵蚀心智。”说完,又用布条在银毫的脖子上也悬了块卜骨,已经开始暴躁的银毫这才安静下来,毛茸茸的脑袋在李玄度腿上蹭了蹭,乖巧的叫了一声。 李玄度揉了把它的脑袋,对赵珩道:“就在这里了。” 赵珩和方野在附近找了找,突然赵珩冲李玄度招招手:“你来看,这有个洞口!” 李玄度拄着棍子一步一踉跄的走过去,弯着身子往洞口里瞧了瞧,一扭头看到赵珩眼中的跃跃欲试,笑道:“就是这里了。” 外面大雪封山,寒风呼啸,洞内却十分干爽。 “这洞里阴风阵阵,但感觉不曾透骨,反而不如外面那般冷,只是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里面有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方野说道。 赵珩也觉得奇怪:“这里的阴气感觉很温吞,不过我身上觉着舒坦不少。” 洞口初时狭窄,李玄度这般个头只能弯着腰走,好不容易洞口宽敞些了,他才直起腰来活动活动,道:“那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我起初还担心阴铁的力量过于阴寒,你不好把控。” 又往深处走了一段,空气越来越热,身上的袄子好似个火炉,深处隐隐可见一点红光,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直到走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赵珩陡然瞪大双眼,眸中俱是震惊,好半响他方才说道:“我恍惚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赤红的岩浆在少年人眼中流淌。只见无数道锁链交叉遍布洞穴,被烈火烹着,烧的通红。滚滚岩浆之上是一道道高耸的山石,每一座山石都隔着一段距离,用烧红的铁链连接起来,山石表面不算宽敞,刚好足够一人站立。 在山石的尽头有一座黑色的剑台,剑台上矗立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柄上封印着两道符咒。赵珩感觉胸腔之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催动着他,又仿佛是岩浆火海对面的长剑在呼唤他。 他着了魔似的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山石之上。自山石向下俯瞰,岩浆之内仿佛凝成无数张脸,像极了噩梦中那些妖魔鬼怪。它们极力的想要挣脱火舌的束缚,把那个少年卷进来,烧成一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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