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睢只觉喉头像是被什么鲠住了似的,艰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 陶岭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来。 手指拨开尸体杂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稚嫩面容。 这是一具女童的尸体,她的右耳被活生生地撕咬下来,脸上也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长条斑块,像是能腐蚀人肉,而她这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再看残破衣服下遮蔽不到的手臂,也有这种长条斑块,唯有一双脚,脚背青筋明显,根根分明,脚趾白得僵硬,宛若泡皱了又被太阳曝晒过后的白纸,而从脚踝至脚趾,却没有这种长条斑块。 “……清粥同学,”陶岭冬鼻子一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认得这种病吗?” 纪清洲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知。” 沈留容和唐睢也不闲着,纷纷检查其他的尸体。 同样的症状,双耳都被撕咬,左右耳和双耳皆有,身上都有大小、长度不一的长条斑块,一双脚都是青筋暴起、脚趾僵白。 不过唐睢仔细,发现尸体的一对上牙和下牙都突变尖利。陶岭冬过去,随手捡了一根细木棍敲打,细木棍却折成了两段,可以看出这牙不仅尖利还坚硬。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这尖牙会不会是撕咬他们耳朵的凶器? “小睢,你碰到他们的唾液了吗?”陶岭冬问道。 唐睢摇头,晃了晃他套在手上的丝帕:“雪蝉缎,防水着呢。”
第三十八章 疯子 见查不出什么,众人只好继续前行。 尽量避着冒犯到这些铺陈的尸体,陶岭冬走得小心翼翼。 左半城这些百姓,生前遭受了如此天灾,死后凌乱地扔在这里,连坟都未立一座,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悲哀。 走过这条尸体铺就的路,一阵大风刮来,一块牌匾“啪嗒”落下,摔了个粉身碎骨;路边还有没来得及收的小摊,摊上的物件散落一地,被尘土掩没。 “……对,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空荡寂静的城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锁链的声响和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佝偻着身躯,将坛中的液体泼在横卧的尸体上,又“啪”地将坛子摔成碎片。 “你要做甚!”唐睢冲他大喝。 那人全然不顾唐睢的大喊,只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疯疯癫癫地咒骂:“去死去死去死!” 太远的尸体他泼不到,便粗暴地掷出坛子,也不管砸在谁的身体上,浓郁难闻的酒气熏得陶岭冬有些头晕。 见酒都泼完了,那人更疯了,他掏出几个火折子,通通扔到浸泡在酒里的尸体上,霎时大火熊熊燃烧! 陶岭冬屏住呼吸,右脚一蹬,施展轻功掠过尸体,落在那人身后,二话不说就掐诀凝出锁链把人捆住,向后拖出火场。 “……死啊!哈哈哈哈哈……都去死啊!”那人挣脱的动作很大,神情似痛苦似快乐,还想一股脑地朝大火里冲,“我要去死……哈哈!我要去死啊啊!!!” 他一心求死,拼命往前冲,陶岭冬怕自己拉不住,用力把人劈晕,这才制止住他。 火势蔓延极快,如何也制止不了,陶岭冬扛起这人,足尖一点,回到大火对面。 暴雨倾盆,酒气弥漫,火光冲天。 未知疫病的可怕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 破院里,陶岭冬扒开那人乱七八糟糊在脸上的头发,一张苍老的面容便展现在眼前,双耳完整,脸上也没有长条斑块,正常无异。 “他还没有感染疫病。” 纪清洲颔首,却又不知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葫芦来。 陶岭冬接过葫芦,瞧见上面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逢春”,便知它用途,忙给老者灌下。 片刻后,老者悠悠转醒,气色好了很多,却疯狂挣脱束缚他的锁链:“……我要烧啊!要烧!!” 唐睢心中有气,气得面红耳赤:“他们早都死了!” 老者挣脱的动作一顿,默然片刻又狂笑道:“……死了又如何!死了又如何!” 陶岭冬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见纪清洲蹲下身子,神色冷静,眼中的漠然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毫无波澜地复述老者先前的疯话:“死了好啊。” 老者也不笑了,不疯了,他静静地和纪清洲对视,眼底是浓浓的嘲弄和冷漠。 良久的沉默。 久到陶岭冬以为这场对峙分不出输赢的时候,只听老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想问什么,问吧。” 纪清洲敛了些神色,但两人气氛依旧冷凝。他淡声道:“疫病、尸体,和你。” “……又是这些,呵。”老人嘲道。 只是纪清洲丝毫不为所动,连呼吸都清浅稳当。周遭静得除了门窗外滂沱的雨声,什么都听不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这场疫病得从上个月说起。” - 上月,西城左半城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此行是赶往南城做生意的。 左半城百姓热情好客,城里的富户李家更是当即让商队住进李府,好生款待着。 西城左半城自古便受吞夜嶂侵扰,天气诡谲,唯有那月中旬能得几天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是要大肆庆祝一番,便举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晚宴。 商队正巧赶上这场宴会,更是让百姓们开怀,“有缘”二字几乎要被每个人说烂。 百姓设酒杀鸡,宴会一连开了几天,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而商队里的一位贵公子领着队伍在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送了百姓们许多香膏。 香膏呈淡绿色,闻着也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城中妇女抹了都说好。一直抹到上月月底,正好一盒香膏也见了底,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没有香膏抹了的妇女开始找其他香膏抹,只是抹了不到三日之后,她们脸上突然长出长条斑块,牙齿也变得尖利起来。 大夫说她们是抹了劣质的香膏造成的,其他人不疑有他。 直到一家农妇和另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互相谩骂打架,甚至撕咬下了对方的一只耳朵。 噩梦开始。 百姓只以为二人有什么矛盾,却不料她们还咬下了自己丈夫儿女的耳朵,第二日白天,城里竟出现了人追人,人咬人的场面。 情急之下,百姓们闭门不出,把这些发狂的人们关在门外。有人提议把这些人集中关押,在用火烧死,才能真正解决这场疫病。 也有人反对,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被感染的百姓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老者本是一介卖酒之人,无妻,膝下只有收养的一个女儿,女儿前不久也感染上了疫病。他只得将女儿关在房中,不让她出去。 而此时已经开始动手的百姓却冲进他家,将他打晕锁在房中,抓了他女儿和其他感染疫病的百姓一把火全烧了,只留下散落的骸骨。 偷生的百姓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又有人感染了疫病。 这次感染疫病的人死得很快,不到几日,原本还算热闹的左半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我是今日醒来的。”老者漠然道,“他们前几日打晕了我,我身体弱,今天才挣脱锁链出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纪清洲淡声问。 “……刀砍的。” 纪清洲目光不动,面色冷淡:“你为何要烧他们的尸体?” “他们该死!”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其余三人一愣,纪清洲像是料定了他的反应,波澜不惊,“他们杀了我女儿!!去死去死去死!!!” 纪清洲抬手,一个手刀落下,老者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从破漏的茅草中落下几滴雨,正好打在起身的纪清洲肩头,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深色。 他侧身避了避,目光落在老者脖颈上的一圈红痕,片刻后又垂下眼睫,抿着唇,右手食指弯曲有节奏地叩击在鼻尖。大家知道他在思索,也没有出声打扰。 陶岭冬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老者身上的锁链,锁链看起来年头有些久了,锈迹斑斑。 他蓦然忆起老者那番说辞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 “……刀砍的。” 但眼前的锁链却完全没有被刀砍过的痕迹! 再对老者的出场深思一下,便能发现老者逃出来的时机甚是巧合,而且还是抱着酒坛出来的,像是早已知晓那里会有遍地的尸体一般。 陶岭冬压了压心底乱七八糟的疑问,准备起身,却被锁链绊了一下,踉跄几步,被一旁离得近的唐睢扶住。 锁链发出的声响扰了纪清洲的思绪,但他长眉舒展,唇瓣也不再抿起,似乎是想清楚了。 沈留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他说的都是真话?” 纪清洲淡声道:“半真半假。” 唐睢皱了皱眉:“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吗?可是这世间的巧合也有很多啊。” 陶岭冬轻轻拍了拍唐睢的肩膀,道:“小睢,你还记得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什么吗?是一个酒坛。说明他不仅想烧尸体,还知道前路有尸体。” 纪清洲颔首赞同,又抬手指了指老者身上的锁链:“我问过他,他答他以刀砍断锁链出逃。” “……但是你看,锁链上根本没有刀砍过的痕迹。” 陶岭冬怕唐睢不理解,弯腰扯了扯锁链,接上纪清洲的未尽之意,末了还要慨叹一句:“巧合多是多,但能巧得这般自然,未免也太过刻意。” 唐睢茅塞顿开,转瞬神色却有些落寞,他幽幽叹道:“是我不配生存在这个多事的人间。” 沈留容:“……噗。” 陶岭冬无奈:“……小睢,你的画风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 纪清洲:“……” 纪清洲轻咳一声,把扯远的话题拉了回来。他垂着眼睑,食指无意识地抵在鼻尖上,给他们分析:“……他先前说的商队以所谓香膏使妇女染上疫病之事确为真实,西城左半城上月中旬的那场宴会叫做‘拜赐会’,我曾在书上看到过。” “一直到他女儿被抓,百姓纵火烧死感染者也都无异,直至他说到自己。”纪清洲叙述的语气又冷冽了几分,“百姓们打晕了他,但并没有将他锁在房中。” 这下连陶岭冬都有些不解:“这般说来,他是自己拿锁链捆的自己?” 纪清洲应了一声:“嗯。” “他手腕上有粗绳勒出的红痕,方才我劈晕他时,发现他脖颈上也有一圈红痕,说明百姓当时只是用粗绳把他捆住,并没有拿锁链。”纪清洲顿了顿,缓声说道,“且普通百姓也不会以锁链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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