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惊愕地四下张望, 忽然呆愣住了。 此时, 人间正是黎明时分, 大地白雪苍茫, 不见一人, 干净得让人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竟已是寒冬了。 空中仍飘着鹅毛大雪, 盘旋着飞行, 有许多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 又很快被风吹走。 白昭华心头发慌, 急忙飞身往来时的曲夏州而去, 落地瞬间便化为人形,他准备先去之前暂住的客栈瞧瞧。前去路上, 遇到了不少修士, 大多穿着玄剑门的道袍,还有些是瀛洲仙山其余宗门的衣着, 不少修士聚在一起,神色凝重…… 尽管曲夏州距离瀛洲仙门不远, 但从来也没这么多修士一同出现。 难不成曲夏州又出了什么妖魔或鬼疫? 白昭华找了个修士就问:“你们为何聚在此地?曲夏州出了什么麻烦吗?” 那修士摇头道:“曲夏州倒是没什么麻烦, 是我们瀛洲仙山……出事了。” “什么?” 另一个修士义愤填膺道:“天心宗那魔头居然没死, 不久前还突破了神魔大道第一层, 之后就像个疯狗一样四处祸害修真界,非说要找什么龙……我们瀛洲仙山都快被他毁了,各宗门弟子不得不下山躲避, 掌门长老和修为高的弟子们留下严阵以待, 已经做好了与那灭世魔头同归于尽的准备……”说到此处, 眼泪纵横。 白昭华皱眉:“你们说的那魔头,是郁长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我实在不明白,他要找龙,干嘛打你们?” 听到这儿,那修士也尴尬一瞬,还是另一个修士过来解释:“看你也是个走江湖的,怎么这些事都不知道?三个月前,陈国公的宝贝儿子不见了,朝廷和陈国公那边都在全力找人。据说天心宗的宝贝也在那公子手里,很多人就怀疑是天心宗掳走了白少爷……结果那天心宗的魔头也不否认,只说人在天心宗养着,养得白白胖胖,想要赎人,除非提供给他神龙踪迹。” “……” “京城的凡夫俗子哪里知道什么神龙?不过听说白少爷被养得白白胖胖,又时不时收到白少爷的来信,倒也放心许多,继续想办法施救……后来玄剑门掌门一听,认为机会难得,就要以神龙为引,再次施计诛杀魔头,便骗那郁长霖,说是瀛洲仙山后山禁地的深渊下曾有神龙坠下,不日前嗅到龙血之气,应是那神龙受伤……你想,那魔头想要找神龙,自然是为了神龙那一身宝贝,吞噬了神龙,岂不就称霸天下、坐等白日飞升?因此掌门故意这么说,谁知那魔头猴急得不行,当日就冲到瀛洲仙山,重伤玄剑门诸位长老,直奔那后山禁地跳下……” 白昭华急声道:“哎呀那是陷阱!” “自然是了!”对方说完,却叹了口气,“那深渊之下怎会有龙?有的只是伏魔阵法……只可惜,那阵法施展了七天七夜,不仅没把那魔头杀了,还刺激得那魔头入了神魔之境,再无敌手了。昔日诸位长老还能合力与他一战,现今对上那魔头,就如蚂蚁与大象,根本撼动不了……现在大家只盼着修真界赶快出个飞升的天才,或许还能压制他。不然这魔头早晚会灭世,别说修真界,整个人间都将遭殃!” 白昭华呆呆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才问:“郁长霖如今在哪儿呢?” “谁知道?他现在来无影去无踪的,练那神魔大道也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不人不鬼的,把修罗山都快变成昔日的魔域了,修为高的修士都不敢靠近,我们哪还敢打听他的动向?” 不会吧? 白昭华使劲儿挠挠头,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离开人群后,便又化龙飞入空中,在高处往下俯瞰,试图找出几个熟悉的身影问问,就算郁长霖现今不在曲夏州了,那群妖怪或是思玄,总该有几个在此处吧? 飞至一处梅林上方时,见下方深浅不一的红梅竞相绽放,艳红色的花瓣落在厚厚的白雪上,血一般醒目。 白昭华不由得多看几眼,紧接着,便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方袭来,还未转身,身躯已被那股与自身相斥的邪气桎梏住! 那股力量近乎用磨损自身的方式竭力缠绕着他……他很快识别出那道气息,气哼哼地变回人,用力一蹬,落在地上。 大雪纷飞,梅香沁人心扉,树下两人相对而立。 白昭华本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可仰头一看郁长霖此时此刻的模样,惊讶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郁长霖满头霜白,面上不见任何血色,宛如死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空中那么勒着他,此时近在眼前,却一动不动了,凝望着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只剩一副躯壳。 那张脸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白昭华往后退一步,郁长霖顿时往前一步。 白昭华不动了,他便不动了。 “……” 这么你来我往几步后,白昭华莫名起了玩心:我退他来,我朝他去,他岂不是要退? 于是猛地朝他冲刺过去。 郁长霖当下一怔,随后本能地伸出双臂,蓦然抱住他!抱得极其用力。 苍白的双手青筋凸起,血管跳动,简直要把人往肉里勒。 白昭华:“!” 两个人都不动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白昭华推了推他,推不动,只好闷声嚷着,“头发怎么全白了?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几十年没回来呢!” 郁长霖只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那日说出自己的心思之后,白昭华就再也没出现过。可就算去追鴸鸟,也绝对用不了那么久……他以为是那个吻把人吓走了,慌得满世界找人,可怎么都找不到。 后来听说神龙重伤坠下瀛洲仙山禁地,想也不想赶过去,看到的却只是玄剑门的埋伏。 他当时万念俱灰,却又在伏魔阵的折磨里庆幸不已,庆幸白昭华只是躲着自己,而非重伤…… 寒风冷冽,大雪转为小雪。 白昭华看他不出声,只好道:“我不是故意消失这么久的。” “不要紧。”郁长霖的声音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磨砺,有一种古怪的平静,“你愿意见我就好。” “……什么?” 郁长霖下颌紧绷,盯着他的眸色隐隐有泪光:“你不必再躲着我,若是不想见我,现在杀了我,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语气认真,没有丝毫激将或生气的意味,是真心为他出一个更好的主意。 白昭华伸手就在他眼前晃了晃:“郁长霖,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郁长霖道:“你走后,我没有睡过,谈何睡醒?” “啊?”白昭华再度震惊,“没睡过?这么久都没睡过?” 郁长霖只是静静望着他。 白昭华恍惚道:“怪不得头发全都白了……” 郁长霖语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揽着他往前缓步而行,两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白昭华脑子懵得厉害,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便跟着他走,听他道:“我找不到你这段时间,听了一些璜州那边关于你的戏文,张非舟那出戏之后,你成了璜州家喻户晓的人物,又有许多文人创作了关于你的故事。” 白昭华仰头看他,纳闷不已,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了? “那日,我刚从玄剑门的禁地出来,思绪浑浑噩噩,路过璜州一处戏台,就坐下观看,那出戏里,你功成名就,与一位聪慧的貌美女子成婚……” 白昭华摇头:“他们是真能编啊。” 郁长霖面无表情道:“那戏文里说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说你们是天赐良缘。”他语调一转,似乎痛到极致,笑出声来,“缘分哪能天赐?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我强求就是。” 白昭华张嘴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若有天命,那我自出生以来遭遇的都是天命吗?不,这世上许多事,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那日我若杀了戏台上的众人,那便是苍天无眼,天道不公么?可我若临下刀前,突然决定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感叹苍天保佑……你看,天命就在我的手里!”他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就像你,若那日我克制守己,没有冒犯你,也不曾说出那些话,你绝不会离开……是我自讨苦吃,并非天命!” 白昭华急道:“我离开……” 郁长霖登时敛笑,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他的手抖着,显然十分害怕,“你若要做朋友,我……我……”话音一哽,却是无法说下去了。 白昭华再也顾不上别的了,用力扒开他的手就说:“你先听我说!” 郁长霖眼底猩红:“我死也不与你分开!” 白昭华大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实际上我以为我只离开了一会儿,忘记这个时间差了!我不是故意的!” 郁长霖全身僵硬。 “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啊?”白昭华撇嘴,“那些人都以为你要灭世了!”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啊?”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永远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白昭华瞪他:“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郁长霖摇头,他看着白昭华,在此时才显出几分焦虑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太喜欢你,你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有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山崩地裂了,你才能看到?” 白昭华气鼓鼓的脸一下通红:“你……” 郁长霖垂下目光,语气忽然轻柔:“你的龙角,我那天看到了。” 白昭华一愣,低头道:“哦。”沉默间,又抬头直视他,“那你还要灭世吗?” 郁长霖沉默。 白昭华挑眉:“不灭了?” 郁长霖:“只要你好好活着,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白昭华拧起眉头:“又威胁我,那你还是灭吧。” 看他转身要走,郁长霖连忙拉住他,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我不灭。” 白昭华扭头瞅他:“灭来灭去的,你当灭灯呢?” 他这样子实在可爱,须臾间,郁长霖眼里便掠过一丝笑意,整个人也终于有了几分生机,仿佛从一个巨大的噩梦里苏醒,上前一步把人高高抱起。 白昭华惊道:“你干什么?” 郁长霖不说话,只抱着他往前走,白昭华起初挣扎,挣扎了一会儿又觉得舒服,也懒得动弹,趴在他肩膀上叹气道:“我爹娘要是看到了,肯定真以为是你掳走了我。” 郁长霖仍是不说话,他就继续没完没了地说: “你那会儿可真吓人,不过现在好多了,你还是多睡睡觉吧。” “……” “你这头发只能这样了么?别生气,我不是觉得你老了,你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我只是觉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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