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历史上那位开创了古罗马帝国的辉煌的暴君同名,尤里乌斯·波提亚俊秀和蔼的皮囊下面,也藏着一个冷酷的灵魂。 “雷德里克,不可以对克莱芒伯爵无礼,以及……你应该回去重新学一下礼仪了,如果你以后还是这样我行我素,我会考虑让你回卢森去。”尤里乌斯的语气非常平和,但是雷德里克瞬间就紧紧闭上了嘴,他看起来对尤里乌斯有着莫名的畏惧。 “还有,你应当对你的兄弟致以真诚的祝贺,并称呼他为‘圣父’。” 听见这句话时,雷德里克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无声地向拉斐尔比了一个口型。 ——杂种。 尤里乌斯从最后两阶楼梯上下来,手杖往地上轻轻一压,发出颇具压迫感的一声“哒”。 拉斐尔与他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两步,年长的男人微微低头,审视着自己年轻的学生,站在他们身后的小唐多勒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种奇异的相似感,这种相似感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当两人无限靠近时,就被放大了,显眼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地步。 太像了,说不清哪里像,或许是那双紫色调的眼睛很像,或许是侧脸的弧度,或许是神情高度同步,或许是站立的姿势,或许是—— 总之,小唐多勒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感觉自己面前好像站着两个尤里乌斯。 这种幻觉让他浑身鸡皮疙瘩炸开,拼命晃掉了脑子里这个可怕的想法。 两个尤里乌斯·波提亚?! 这是什么新的风俗传奇故事! 但是说真的,除了外貌上同样的瞳色和面部轮廓,尤里乌斯与拉斐尔的相似程度好像真的比有血缘关系的雷德里克更高。 难道那个流言是真的?新教宗也有波提亚家族的血脉? 小唐多勒在心里想入非非,尤里乌斯对拉斐尔露出了一个微笑:“祝贺您。” 他空闲的那只手托起了拉斐尔的右手,在对方的徽章戒指上轻轻一吻:“圣父。” 拉菲尔垂下眼帘,看着面前这个低下去的铁灰色头颅,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想起了一件事。 上一世,尤里乌斯好像从未在他面前低下过头,也从来没有向他宣誓效忠。 他一向尊重自己的导师,也了解波提亚大家长骨子里的骄傲,再加上这些礼节在他看来本没有那么重要,于是特别允许了尤里乌斯不必向他行礼,连带着,他也忘记了,尤里乌斯一开始就没有亲吻过他的袍角。 这个回忆来得不太合时宜,让他错过了下意识要免去尤里乌斯行礼的时节,波提亚的大家长亲吻了他的戒指后抬起头,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拉法,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我记得教皇宫的舞会是要延续一个晚上的,他们就没有发现他们丢了主角吗?” 尤里乌斯对拉斐尔的态度一向亲昵,这种亲昵类似年龄相近的男性长辈对晚辈的呵护,是年少孤独的拉斐尔怎么都无法抗拒的。 “我听说唐多勒枢机身体不太好,过来探望他,先生呢?” 拉斐尔的反问过于平静了。 尤里乌斯本也不该出现在这里,虽然没有神职,但作为翡冷翠的支柱家族之一,他也应当是舞会上众星捧月的一员。 “和您一样,来探望唐多勒枢机,您知道,他和我的堂兄圣维塔利安三世是生前挚友,我理当前来倾听他是否有未完成的遗憾。” 他似乎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加了重音,又似乎没有,拉斐尔看向他的眼睛,镜片后深紫的眼瞳一片幽深。 “未完成的遗憾……”拉斐尔重复了这几个词汇,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唐多勒,语气带了点古怪的讽刺,“照顾他的遗孀和孩子们?” 尤里乌斯手里的乌木手杖转动了半圈,泰然自若地回答:“假如有必要的话。” 拉斐尔轻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台阶上定在那里不敢动弹的雷德里克,方才神气活现上蹿下跳的卢森公爵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了的小公鸡。 “您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做这种好事。”拉斐尔冷冷道。 尤里乌斯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好脾气地回答:“而我一向干得不错,不是吗,圣父?” 这个衣着严谨厚实到了禁欲地步的男人念出“圣父”这一神圣的词汇时,不带任何虔诚意味,以至于这个称呼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年轻教皇这一次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越过了他径直向二楼走去,还不忘提点活地图·小唐多勒跟上。 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雷德里克终于从楼梯上下来,走到尤里乌斯身边,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尤里乌斯是他父亲的堂弟,也就是他的叔叔,不过雷德里克打死也不会用那个亲昵的称呼。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好像在今天晚上反复出现了很多次。 尤里乌斯冷冷盯了他一会儿,一直到雷德里克心虚地视线到处乱飞,才暂时放过了他:“拉斐尔是你的哥哥,我不希望以后再见到你冒犯他,否则我会考虑把卢森公爵的头衔交给下一个人,你不止一个弟弟。” 雷德里克英俊的脸瞬间扭曲了,他低低地咆哮:“尤里乌斯——你不能这么做!那不过是一个杂种!我的父亲甚至从未承认过他的存在!” “这不重要,”尤里乌斯的语气不起波澜,“你——” “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他现在是教皇,是不是?尊贵的西斯廷一世!哈!他都不是一个‘波提亚’!尤里乌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波提亚家的主教有好几个,你却费尽心思把这个杂种从乡下弄回来,把他捧上圣利亚的宝座——你肮脏下流的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火辣辣的痛楚从下颌炸开,雷德里克后退了三四步才摇摇晃晃地站稳,口腔里一阵咸腥的气味蔓延出来。 从来没有被这样打过的公爵都懵了,呆呆地捂着下巴站在那里。 尤里乌斯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他甩了甩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麻的右手,声音还是那样平和低沉:“收起你污秽的想法,我希望你下次开口之前看看你身处何地,如果这个流言让我在别的地方听见一次,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送到你母亲面前。” 雷德里克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意识到,尤里乌斯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雷德里克愤恨地瞪了一眼地板,低着头捂着伤口匆匆离开了里卡迪宫,尤里乌斯站在大厅里沉思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今晚拉斐尔的到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事情发生了,这让他产生了难得的不安。 “去教皇宫。”守在门口的扈从为他搭上一件薄斗篷,尤里乌斯登上车,对马车夫吩咐道。
第5章 迷雾玫瑰(五) 小唐多勒带着新教宗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停在一个房间外,乳香的气味透过紧闭的门缝溢出来,传说圣利亚诞生时,身旁的树流淌下了馨香的脂膏,被火焚烧后散发出了扑鼻的异香,这种产自东方的昂贵香料就成了教廷的标志性物件,每到大庆典的时候,广场上立起巨大的铜盆,成桶的香料往里面倾倒,一天就成烧掉上千金佛罗林。 就比如今天的神迹广场,几个大铜盆里不间断地烧着乳香和没药,整个翡冷翠都弥漫着这股沉郁庄严的香气,也流水似的往里烧着拉斐尔的钱。 拉斐尔闻了闻,辨别出了除了乳香与没药外,里面还混杂着刺鼻的胡椒、月桂的气味,这是用来给病人提神醒脑的,通常只有临死前完全无法清醒的病人才会被迫用到这种刺激神经的办法——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言。 他看了一眼小唐多勒,推开门。 里卡迪宫原本是教皇圣里卡迪三世的居所,他为了当选教皇,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送给了各位枢机,其中也包括这座当时刚修建好不久的宫殿,唐多勒枢机获得了里卡迪宫后,没有多加修整,于是里卡迪宫的风格还延续着圣里卡迪三世时期的方正、规整。 卧室面积不大,紫色天鹅绒窗帘将落地窗遮挡得严严实实,细长的古典柱子把穹顶撑得很高,垂着帐幔的四柱床上人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床前的炉子里烧着香料,最浓郁的时期已经过去,烟雾只是淡淡地往外有气无力地冒。 拉斐尔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又松开。 尤里乌斯身上也有没药和月桂的香气,他在这个房间里停留的时间应该不短,用上了胡椒和月桂,他到底想要听唐多勒枢机说什么?真的如他所言,只是想知道唐多勒还有什么未尽的遗愿? 拉斐尔并不愿恶意地去揣测他的导师、他的引路人、他少年时期长久的庇护人,但是…… 教皇卧室外卫队的巡逻批次早就被他交给了尤里乌斯,尤里乌斯的手段和心智他十分清楚,可是在他的死亡之夜,教皇卧室外空无一人,刺客大大方方地推开了他的门、走到了他床前。 在解开这个谜题之前,他无法将宝贵的信任交付给任何人。 哪怕是尤里乌斯。 尤其是尤里乌斯。 来自亲近之人的背叛比世上的一切苦酒都要酸涩,而拉斐尔不愿意再次品尝这种苦楚。 “父亲,父亲,教宗来探望您了,父亲,醒一醒……”小唐多勒站在帷幔后,低声呼唤着沉睡的唐多勒枢机,被子里的老人须发皆白,脸上满是苍老的皱纹,身躯干瘦,陷在蓬松的羽绒被子里,就好像芦柴棒掉在棉花中,不仔细看都看不见那里有一个人。 唐多勒枢机今年也不过五十岁出头,却已经苍老得仿佛耄耋老人,翡冷翠的荣华富贵给予了他比常人更优越的生活,也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疯狂吸干了他身体里的养分。 来去的宾客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从睡梦中叫醒,大剂量的香料、药物死死将他的性命拖在丝线上,他的亲人们试图从他嘴里榨取出更多的财富,一个枢机手里的资源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趁着他尚未蒙主恩召,每个人都想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 唐多勒枢机脸上弥漫着青灰的死气,两颊干瘪,他长久地昏睡着,梦里却总是反复回忆着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活力十足,唉,年轻真是好啊,头脑灵活,思想敏捷,能够握着剑和强盗搏斗,可以一天一天地和人为了一个问题辩论不止,也能一腔热血地做事。 他的生命不长也不短,但是这一辈子于他而言确实是走得太长啦,他的挚友早就离开了人世,他的妻子也已经弃他而去,兄弟姊妹们无一存活,他替他们照顾血脉,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照顾侄子侄女们,教育他们、为他们娶妻婚嫁,为他们收敛财富,将他们托举上更好的职位,让唐多勒家族壮大、绵延,为此他甚至做出了出卖灵魂的选择……
18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